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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病了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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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母親病了散文隨筆

我有一個好母親,一直想提筆寫寫母親,可不知從何寫起,直到母親生病住院,看到以前熱情健康的母親躺在病牀上,我的思緒像滴在稿紙上的墨汁向四周遊離。

母親從手術檯推出來那一刻,舅舅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滴滴落在我的心尖上。我能夠理解舅舅,自從姨媽病逝後,舅舅常常在我們面前叨嘮說,他的姊妹三人本來就少,現在卻只剩他與我媽媽兩人。在舅舅的內心,他是多麼害怕失去我的母親,他的妹妹。站在舅舅旁邊的父親,兩腿不停地顫抖,剛強的父親是極少流淚的,此時父親內心那份痛該有多深啊。奄奄一息的母親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大家,淚從眼角無聲的滑落。

母親已經是六十出頭的人了。晚年的母親膚白,體瘦,一米六三的個子,乾乾淨淨,給人很親切的感覺。母親做什麼事總替別人着想,不是病得起不了牀,她都會悄悄挺着,或者自己去醫院拿點藥,從不驚動家人,她總說不想因一點小事去麻煩別人。這次生病,病得社區醫生不敢再給母親打吊針,命令她必須去大醫院做一下檢查,母親這纔給在醫院工作的大姐打電話。我和大姐把母親送到醫院檢查,立刻就辦了住院手續。醫生說母親尿道口長了一個瘤,是良性還是惡性現在還不能確認,必須住院做手術。

從手術檯出來的母親推進病房,躺在病牀上就一直沒有完全睜開眼,成半睡狀態。大姐是醫院的領導,工作上的事情多,二姐和小妹又在外省工作,我一直同母親住在一起,照顧母親的這份差事非我莫屬。看着一直默默流淚的舅舅和表情凝重的父親,我輕聲說:“舅舅,你和我爸爸回家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呢?再說大姐還在醫院呢!”

舅舅今天原是來看不久從小妹那邊回家的母親,卻正好遇上母親生病,他是無論無何都不願離去。一向不善言詞的父親,總以事業爲重,這麼多年,他已習慣了母親對他無微不至地呵護。母親病重時,他才知道母親對於他,對於這個家是如此重要。

病房位於市醫院住院部第九層912病房,房間裏瀰漫着刺鼻的藥水味,鮮花的清香味,還有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母親病牀在進門緊貼衛生間旁邊,與母親病牀相鄰的牀鋪上正躺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據說她住院是腰骨骨折,此時正在玩手機。她的牀頭櫃上擺着一束鮮花,大概是男朋友送的,那飄過的一絲絲香氣就是從她那裏散發出來。她的母親就坐在她的牀邊,斜靠着牀頭。病房靠近窗戶裏面那一張牀上躺着一位同母親年齡差不多的女人。手臂骨折,左手正綁着白色繃帶。從她言語中得知,她家是做生意的,女兒不在身邊,兒子與兒媳正在忙生意,些許冷落了這位阿姨。她的呻吟聲中夾雜啜泣聲,斷斷續續地飄散在空氣中,令人隱隱有一絲不悅。母親第一天幾乎成半沉睡狀態,父親沒有離開半步,伏在母親的牀前,不時去問問她想吃點什麼?其實,他自己什麼也沒有吃過。舅舅看母親今天比昨天強了許多,家中有事就趕回去了,說改天再來探望。大姐今天難得有空閒,她到病房靠椅上還沒有坐穩,她的同事們就跟了過來,本來就不寬敞的病房被這些來客擠得水泄不通。母親躺在牀上迎着大家的問候頻頻點頭。等客散室靜之時,母親的病牀上就增添了若干紅包,母親責怪姐姐不該讓大家知道,還反覆囑咐一定不要將她生病的事情再告訴給別人,以免給人增加負擔。姐說:“紙哪能包住火呢?我什麼沒說,只是大家看着我陪你做檢查知道的。”

下午,姐姐的婆婆與她的小姑子又急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姐姐這位婆婆大我母親八歲,同母親關係甚好,母親一直稱其爲師父。

(二)

我和弟弟,妹妹上大學那會兒,父親從單位提前內退,家裏經濟正拮据。巧遇姐夫單位林業局大搞植樹還林的活動。母親就在姐夫單位下面一個種植基地,承包了幾畝地,以種植樹苗變賣後,來緩解家裏的經濟壓力。母親心想,父親退休了,有一個幫手,兩個人一起幹,比一個人強。母親鬥志昂揚,她立刻從親戚那裏借來了黃牛和犁,就交給父親去翻地。父親一早就出去了,還信心十足地告訴母親,不要擔心,在家裏把飯做好,他一個人搞定。母親,早上呆在家裏,想:父親那麼早就出去幹活,挺辛苦,於是精心做了早點給父親送去。父親用他們五十年代人的話說工人出身,一輩子沒有跟土地打過交道。母親端着早點去地裏一看,牛繩系在犁上面,父親正蹲在地裏一籌莫展地抽着旱菸,滿身的泥土,顯得狠狽而無助。母親走過去,看了看立刻明白了怎麼一回事?憋着氣對父親叫道:“你讓開,我來!”

父親輕視地掃了一眼母親,端着早點就蹲在田埂上吃了起來。當母親揚起牛鞭一邊吆喝,一邊扶起梨在田裏順利前行時,父親含着滿嘴早點,詫異地盯着眼前的一切,難以置信。瞅着剛纔還難以順服的牛兒,此時到了母親的手中卻是如此順服,竟對母親能力刮目相看。其實,這些對本是農民出生的母親來說,只是溫習功課而已。母親的吆喝聲吸引了路上的行人。有的人好奇地停下腳步,遞一根菸給父親,微微衝母親笑道:“有着男人風采,了不起!”

自信的父親受到了打擊,怏怏不樂地回到家裏,不時地看看電視,翻弄他的醫書,閒情雅至之時,還擺弄着花花草草。母親卻說父親不務正業。父親也懶得同母親理論,一睹氣跑去打工了。父親走後,母親一個人沒有人做伴,偶爾也忙不過來,姐夫就把他的媽媽,也就是大姐的婆婆叫了過來同母親做伴。苗木基地的花農都管母親叫師父,母親也管大姐的婆婆叫師父,而不叫大姐,她說叫師父順口,像朋友般親切,還是一個尊稱呢?

“師父!你自己要注意身體!別讓我活過來了,你卻操勞病了。”看着坐在牀邊的師父,母親低聲問候。這時,大姐的小姑子悄悄塞給母親一個紅包,被母親拒絕。母親不能移動,我接過紅包壓在她手裏說:“姐姐,你們工作這麼忙,還來看我媽媽,很感動,你心意領了,但是錢,真不能收!”拉扯了半天,錢還是回到了母親的手中。

母親的師父同她的女兒剛走,這時旁邊牀上那位陪護的阿姨說:“她們又是你什麼親戚?”當她聽母親說是大姐的婆婆時,竟有些不相信,說:“你大女兒與大女婿定是親上加親,兩家肯定原本就是親戚關係!”

我們都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婚姻本來就是兩個家庭融合。

(三)

靠窗戶那邊牀上的病人,不知爲什麼竟哭訴着說自己命太苦。大家很詫異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媳婦早上送了一碗熱乾麪後,就再也沒有人過來看她。顯然是她老了不中用了,沒有人理睬她。大家這才把目光投向她牀頭櫃上,那用一次性紙碗盛着的熱乾麪,她也許真是餓了。吃飯時,父親把母親的飯送了過來,母親用筷子拔了大半碗米飯和菜給那位無人照顧的阿姨,自己就簡單吃了一點。看到這裏,我說我回去吃飯,再給你盛一些過來。母親連連擺手,示意我不要出聲,小聲說她只能吃下這麼多,胃受不了。

我知道母親的用意,她怕那位阿姨不好意思。處處替別人着想,熱心助人,一向是母親的風格。

記得我上初中一年級時,大姐是醫院實習生,常常帶回家一些多餘的醫用創可貼,紗布和消毒藥品。有一次,我房間的蚊帳破了一個洞,就從家裏找出那些創可貼貼在破洞上,就在我剛貼上不久,弟弟又調皮地撕下補丁,這樣反覆多次,沒轍,我只得用紗布縫在那個破洞上。母親知道後,硬說我與弟弟太浪費。第二天,鄰居家兩口子吵架,男人受了傷,母親卻把家的創可貼,藥,紗布全拿出去給鄰居包紮。我那時年輕不懂事,卻說母親多管閒事,母親沒有打我,只是說:“孩子,做人不能只顧自己,大家是鄰居,要相互照應。”何況現在,是同居一室的病人,母親更沒有不幫之理。

我回去吃過飯來到醫院,已經是夜晚七點多鐘了。病房裏多了一個小孩在房間搖搖晃晃,一對年輕的夫妻正在同那位手臂骨折的阿姨諍論什麼?只見那阿姨哭訴道:“你們去掙你們錢,發財去,還管我幹什麼!”

年輕的男人應該是她兒子吧!同她長得有些像,站在一旁低着頭,默不作聲。年輕的女人正喚着那個小孩:“兒子過來!媽媽抱!”

小孩卻向旁邊男人撲去,嘴裏咿呀咿呀地叫着:“爸爸!”

生病的阿姨依然在嘮叨。這時,只見那兒媳粗聲粗氣地吼道:“我又沒有玩,累了一天,還來受你的氣,不就是摔斷了一隻胳膊,何必小題大做。”

看那陣勢,阿姨要不是受傷的手不能動,兩個人定會打起來。媳婦同兒子被大家好言勸回了家,生病的阿姨就在那裏不停地數落她兒媳婦種種不是。她家人吵架的一幕,整個病房的人是有目共睹。旁邊陪護阿姨不時向我母親使眼色,搖頭。母親嘆了一口氣勸說:“老姊妹,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磕磕碰碰正常,家就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孩子們也累,況且都在氣頭上,說了錯話你也不必傷心,自己的孩子,還去計較什麼呢?你剛纔脾氣也嚇着了我們,你們大家都有錯。”

看着正在哭泣的阿姨,還有苦口婆心勸說阿姨的母親,那一刻,我真明白了母親常常說家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所蘊含的真正意義。

(四)

母親做過兒媳婦,如今也做婆婆,她所說與她所做得向來都是言行一致。不由想起了母親與奶奶。

母親生了那麼多小孩,每次坐月子,奶奶都是悉心照顧母親,每一餐都會讓母親吃好,用母親的話說,就是總是做得讓人吃不完,是一個很慷慨的婆婆。心裏有一點委屈,奶奶都能察覺得到。奶奶去世多年,媽媽還在誇,說奶奶是一位細膩而聰明的婆婆。奶奶出身在城裏,婆家是一個大家族,眼界算是比較高的女人,可是從她與母親相處之中可以看出來,奶奶是比較欣賞母親這個兒媳婦。

母親不僅婆媳關係處理得非常好,家裏上上下下更是一位難得的能人。母親會刺繡,從我記事起,母親都是白天干活,夜晚刺繡。小時候我們睡的枕頭上都有母親繡得龍、虎……等一些富有寓意的小動物。母親不僅自己繡還帶着別人繡,我那些阿姨們每當出嫁的前期,常常晚上到我家同母親睡覺,幫助母親照顧還很小的我們,只是想從母親那裏學會繡花。直到現在,偶見那些阿姨,她們還會說,時間過得真快,我小時候,她們還抱過我,令人哭笑不得的話。那時母親繡了多少花,做了多少鞋,從來就沒有計算過。母親針線活向來麻利。爺爺、奶奶,姑媽,姑爺,爸爸,還有那些親友都穿過母親做的鞋,用過母親繡的鞋墊。母親做得鞋和鞋墊都是用過去那個大木箱盛裝起來,幾大箱。記得我交男朋友了,把他帶回家,晚上洗完澡時,母親還拿出幾雙鞋墊和一雙棉鞋說是曾經爲我父親準備得,只是沒有穿完,現在給男朋友暫時穿一下。男朋友接過我遞過去的鞋,瞪大眼睛興奮得摸着我的頭說:“你繡的嗎?”

我白了他一眼,告訴他是母親的絕活,他一個勁稱讚我母親巧手。

是的,母親有一雙巧手,手指細長,做什麼像什麼。母親做鞋用得鞋樣、鞋面、鞋底,都是母親親手製做。母親有一個很精緻的鞋樣摺子,外面是用棉綢布包裝,裏面就用硬紙殼疊成梅花、桃花、牡丹花……等,每一頁就是一朵花,每一朵花散開後,就可看見母親剪輯的各種鞋樣,有大人的,小孩的,還有老人的,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只要你做鞋沒有樣板,找母親準不會讓你失望。我常想母親一個小學還未畢業的婦女,她既不會設計,也沒有尺寸標準,可是經她手裁剪的鞋樣,卻分毫不差,是三十六碼,她絕不會剪成三十七碼。那些年關貼得窗花,母親都是信手掂來,卻又那麼逼真。母親做鞋用的棉布都是母親自己紡線織成的現成布。母親的織布也收藏了不少,她細心地分成了五份,我們姊妹五個每人一份。我出嫁時,母親還給我幾大卷棉布和用彩色棉線織的牀單和牀套,這一筆嫁妝曾驚動了婆婆家的人,她們還特意拿到市場上去對比,發現比賣的還好看。

奶奶總說,母親是一個天才,能文能武,如果唸了書,那真是屈指可數的女人。人無完人,母親一生沒有念過什麼書,可是她卻做了許多讀書人所做不到的事。奶奶的脾氣不太好,打過父親,罵過姑媽,可是同母親卻從來沒有紅過臉。奶奶臨死前還緊緊拉着母親的手說:“孩子,我知道你在我們家受了很多委屈,我欠你的,下輩子咱們還做婆媳,我還給你。但是,我死後,不要同我兒子吵架,有什麼事,夫妻之間好好溝通,凡事多包容他。傷心時,你要多多想想你的這羣孩子,多惹人愛,他們長大了,定不會虧待你。”

奶奶在世,我從未看見父母親吵過架,只是偶爾伴伴嘴,奶奶僅會批評父親。所以,母親同父親一樣很尊敬奶奶。很多年過去了,老家那方圓幾百裏,還在流傳奶奶與母親婆媳之情,曾是一代佳話。

晚上快九點鐘時,弟媳打過來電話問候母親,她告訴母親,我弟弟在回家的路上。弟媳太忙,弟弟不讓她請假。母親在弟弟心中佔了很大的比重。母親去北京時,呆在弟弟家裏,同弟媳相處了幾年。弟媳是山東人,很多飲食習慣同我家不一樣,母親給弟弟他們做飯時,總是遵守弟媳她們那裏的飲食習慣。弟弟常笑說母親偏心,弟媳很感動,推心置腹跟母親說:“媽媽,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就直說出來,大家好相處。”母親不喜歡穿金戴銀,可是弟媳給她買得首飾和衣服比我們給母親買得還要多,但母親都會精心收藏起來,她總說這是弟媳的一份心意,替她收藏着,以後再傳給她。星期天,弟弟他們不上班時,早上都是很晚起牀。母親總悄悄起牀,先把他們內衣內褲洗乾淨,髒衣服整理整理再放到洗衣機裏,然後,去外面把弟弟和弟媳的早餐買回家備好。弟弟他們起牀時,家裏已經被母親收拾得一塵不染。所以,弟弟很敬重母親。

(五)

母親聽說弟弟快到了,說她三天沒有換衣洗澡,身子不舒服。怕弟弟趕來撞見她洗澡,不時催促着我。我笑着說:“媽,你還真是的,這麼講究,自己的兒子,有什麼害羞的。”

我立刻打來熱水,剛兌好冷水,拉上牀簾,擰乾毛巾準備給母親擦身,母親有些不好意思,要自己來。我奪過毛巾說:“媽,我是你女兒,給你擦身子,你有什麼難爲情呢?”

看着母親早已腿去了年輕時的豐滿,膚色依舊,卻滿身皺褶,寫滿了年輪的痕跡。我也是她身體裏某個血細胞分裂,孕育我時,她又做了怎樣的掙扎。盯着母親變形的身材,我想起了我生兒子時,母親去看望我的情景。手拿着毛巾擦着擦着,眼中竟噙滿淚水,還好,披散的長髮遮掩了我傷心的雙眸。

我的婚姻沒有得到親人的祝福,父親是堅決不讓母親去看我,可是母女連心,母親還是去了。那時,母親從未出過遠門,不會普通話,大老遠從湖北坐火車到西安。我不方便行走,丈夫一個人去火車站接母親,他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母親也不認識我丈夫。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母親手裏緊緊地抱着一個牛奶箱子,人被兩側的人流衝擠得左右晃動,卻生怕別人擠壞了箱子裏的東西,在人海之中隨波逐流。老公拔開人羣,衝過去,一把抱着母親,“媽!”再也說不出來話,淚花在眼裏旋轉,母親立刻知道他是誰了。

我聽了丈夫的講述,責怪母親,不該大老遠帶一箱雞蛋過來。母親卻說,這是她特意到鄉下去買的土雞蛋,營養價值高,我們市場是買不到這樣的雞蛋。那一箱用鋸木屑間隔的雞蛋,母親長途跋涉帶過來,竟沒有一個破掉。看着疲憊的母親,我和丈夫兩人都哽咽了。人生第一次見丈夫流淚。

兒子出生時,我也像母親今天這樣躺在病牀上,伺候我的人是母親。三十多年了,母親爲我的成長,我的婚姻操碎了心,可是我能做的,也僅是今天爲生病的母親洗洗擦擦,倒杯茶,說說話而已。母親啊!多想你快快好起來,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好讓女兒爲你多做一些事。女兒多想你總呆在身邊,既使被全世界人都孤立,我也不怕,因爲有你的愛,再冰冷的心也會變暖。

弟弟請假從北京趕回醫院,正好是星期六。父親見我在醫院陪護母親,他摸黑回家去了。我剛給母親洗完澡,兩手泡沫正搓着母親換下來的衣服。弟弟回來了,他也許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見着母親,像是一肚子話要同母親聊。他同母親說話的間隙,我把母親換下的衣服洗乾淨涼在了陽臺上的衣架上。見只有我一個人在醫院,弟弟把話題扯到丈夫身上。談起了丈夫的生意,母親臉上不竟又現出了絲絲擔憂。竟催促我回家去,醫院有人,家裏孩子還小,丈夫一個人忙不過來。

丈夫能做起生意,他最該感謝的人就是母親。

兒子一週歲時,我帶着丈夫和孩子回到家鄉,應聘到一家雙語幼兒園當老師。可丈夫一個外地人身處異鄉,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整天無所事事,竟然沉迷於麻將。贏了還好說,賭輸還伸手向我要錢,兒子還小,我那點工資還不夠娘倆個花呢?異地婚姻本來就不容易,目睹着有的同學沒有念多書,依靠丈夫,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多唸了幾年書,現在反而過着狠狽的生活,還讓親人們目睹自己的不堪。吵架成了家常便飯,父親不停責備我不聽話才釀成的苦果。母親拿出自己的私房錢悄悄塞給丈夫,還對我說:“他現在心情不好,要耐心勸說,不要同他吵,人家孩子大老遠跟你過來,你對他好一點。”

丈夫沉淪一段時間,就說他想做生意。可是,大生意要本錢,小生意不想去做。又呆在家裏數月,母親說:“你們年輕人嫌做小生意沒有面子。那我出去做,做大了,你再着手。”

家門前就是菜市場,母親每天零晨兩點起牀去菜販那裏拿菜,再到菜市場上去賣。丈夫偶爾去幫幫忙,漸漸思想有所改變,也從市場上獲取一些信息,掌握了一些商業規律。母親把自己掙得錢給了丈夫,說:“不要,投機取巧,靠自己勞動掙錢光榮。”

丈夫感動得給母親跪了下來,說“媽,我對不起你!我讓你老人家操心了。”也許丈夫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從那以後,丈夫不管做小生意還是大生意,都有得賺,生意越做越活,越做越大,得到大家的認可。如果,生意週轉資金有困難,母親總會動員全家,幫丈夫挺過難關。丈夫在我家呆了好幾年,從未回過他的家,顯然把我家當成他家了。

(六)

我答應母親回到了家。弟弟呆了兩天,看母親身體恢復還可以,就回北京了。我偶爾抽時間過去看看母親。每天在母親病牀前呆得最多還是父親。母親手術後,小便不能自理,尿道口用一根排尿管連着一個塑膠袋,需要經常把流到塑膠袋裏的尿擠掉。我不在母親身邊,這些都由父親代理。父母年輕時,一個持家,一個在外工作,兩人很少聚在一起。如今父母老了,每天清晨,他們卻會手挽手去市場轉轉,晚上,母親去廣場跳舞時,父親會在旁邊觀看,結束便牽着母親的手一起回家。看見陪護在母親病牀前的父親,如此細心,對母親呵護備至,我突然想道:少年夫妻,老來伴。

母親出院後,不能走動,害怕整天呆在家裏煩悶,就叫我把她跳舞的錄音換成好聽的歌曲。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內存卡,就按母親的吩咐去做了。母親躺臥在牀上,上午聽了一會兒歌曲,下午,就有一羣人嘻嘻哈哈跑到我家。人未到,聲先到,“回來啦!晚上,我們又能開工呢?”我站在樓上向下一看,全是平常同母親一起跳舞的女人。母親喜歡交朋友的一面,還是她老了,我才發現的。母親老了反而比年輕時愛活動,今天北京,明天深圳,後天廣州。她常說,孩子們大了,沒有什麼負擔,壓抑了幾十年,該活回自己真實的模樣。我一直認爲,母親是一位頗具影響力的女人。她繡花時,帶着大家一起繡花;織布時,大家也是跟風,母親大多數充當師父;她說她跳舞后,她的腿走路多了,也不感覺痛,於是,大家跟着也跳起舞來。我的家就成了她們雨天跳舞廳,不下雨時,在中心廣場一定能見到母親這羣人的身影。今天她們的到來,病中的母親少了幾份孤獨,可來者,卻多了幾絲失望。

因爲現在,母親只能躺臥在牀上,除了聽音樂,看電視,就是面對一批批來看望她的親友,同親友們說說話。我就接替了母親平常在家裏的工作,做飯,洗衣,收拾屋子和款待來往的客人。這些母親平常做起來得心應手的活,我渾身解數也招架不住。招待客人的飯菜,不敢馬虎,沒有師父教,也不好意思問,想讓母親對我放心,所以,只有請教電腦。每炒一個菜,我就跑到樓上看一下電腦,這樣樓上樓下來回跑,難免驚動母親。母親說:“你跑什麼呢?不累麼?想好了再做。”

終於,做好一餐飯,我不知死了多少個腦細胞,送走一批客人,我就高呼萬歲。整天圍着鍋臺轉,哪裏有時間去搞保養,早上起牀,頭髮一擰,匆匆沖洗,來不及修飾就要去菜場準備好當天的菜,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是一大屋子客人。還好,家離菜場近。照顧母親,接孩子,輔導孩子作業,都得花時間,還要工作。我終於明白,母親年輕時爲什麼老是不收拾屋子,總是奶奶和我們幫着整理。我原以爲母親,不善於收拾自己的家。現在,我知道母親是沒有時間做這些事。

小時候,同學們寫作文《母親》,有的寫賢惠的母親,心直口快的母親,女強人似的母親……而我卻不知道怎麼形容母親,我的母親有太多面,每一面卻又不足寫起。可是,母親生病這段時間,我卻深深體會到母親肩上所挑的擔子有多重。母親不是一個成功的女人,可是她是一個成功的母親,她一輩子沒有什麼豐功偉績,她一直默默支持父親。母親的心目中,孩子丈夫就是她的全部,爲了家,爲了生活,她不停改變自己,漸漸迷失了真實的自我。也許每一個人剛來到這個世人,都是普通的一員,後來,只是生活令他們成了能人,成功人,奇人,了不起的人,就像母親。

母親是一本精彩的書,記載着傳奇的人生;母親是一顆轉臉兒向日葵,總是面向最需要她的那一方;母親是天仙下凡,歷盡了人間千辛萬苦,終於做成一名平凡的人;母親是歲月裏一抹暖,總是展現給別人最向陽的一面。母親有許多面,老年的母親卻是她人生中最真實的一面。她面容清秀,膚色白淨,熱情而好客,是人見人愛的好母親。

母親,女兒祝你快快好起來,有你暖暖的愛,我就能邁過這個寒冬,迎向春一般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