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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未必不是福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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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看來,憨是一種缺憾,一種可悲、可憐、可嘆。但是,君非魚,焉知魚之樂?

憨,未必不是福的散文

  憨人(一)

七十年代後期,縣城西關商場、門市經常有一三十多歲男子進出、轉悠,其人衣冠楚楚,眉清目秀,大背頭梳得油光賊亮,蒼蠅落上也得拄柺杖,此人談吐文雅,走路兩手背在身後,舉手投足有別於市井俗人。我們閒暇之時經常和他攀談,天上地下聊得頭頭是道,只是眉宇之間似乎缺了那種靈氣,端正的五官始終如木雕泥塑一般沒有活力。有知他根底的說他原先並不憨(其實他不憨),只是有一年高考落榜,一時閉了心竅,才如此模樣。范進中舉失心瘋,被他懼怕之人一頓嚇唬而靈魂歸位,我想這位老兄鬱郁不得志,只怕也需要一種當頭棒喝,或許會聰穎如舊。可惜無人如法炮製,因此,他依然的衣冠楚楚,依然的大背頭油光可鑑,依然的悲喜不形於色。

我們常在不忙的時候拿他開心,故意提些問題讓他回答,他也總是認認真真地如同一個好學生對待老師那樣的唯唯諾諾。有時,經理或者門市主任會到商場轉轉,我們告訴他:這是某某領導,他立即擡手捋捋不亂的大背頭,抻抻衣角,然後微微彎下腰,伸出雙手,握住經理或者主任,滿臉的恭敬謙卑,惹得頭兒也不由地笑起來,訓斥我們:“你們是閒得沒事幹吧?作弄憨子幹嘛?”而他對稱呼絲毫不以爲杵,依然如故。

好長時間沒見到此兄,聽說他遇車禍身亡,悲乎哀哉,一不得志之才星隕落。

  憨人(二)

縣城無人不知“憨勝利”大名。幾人打牌,有起牌特好特順而贏了的,另幾個人會不服氣說:“你那牌給‘憨勝利’都打得贏。”勝利,父母給起的名字,命運卻並不勝利,從小落下的的病使他異於常人,一般的人厭惡癡呆的憨人,但是,舉城上下沒有不喜歡“憨勝利”的.。原因一:勝利乾淨整潔,這不僅源於他的家人,更因他自己一點愛美之心。原因二:勝利給人的印象永遠是默默無言,面相是那種憨厚老實,與世無爭。他不是啞巴,但很少有人聽到他說話。我經常在想,大多真正的先知都要韜光隱晦,這種大智若愚的憨也許只是一種假象吧?可惜幾十年過去了,勝利依舊故我,大約不欲入此紅塵吧。

八十年代初,商業各單位聚集,投票選舉縣人大代表,十幾個單位幾千號人,唱票記票就用了半天時間,最後黑板上公佈的結果,“憨勝利”居然得了三票,局領導訓斥這是不嚴肅的行爲,臺下一片笑聲,齊聲贊好。在大家心裏,有些代表人前人後兩副嘴臉,還真的趕不上勝利爲人磊落光明。

憨勝利幾十年如一日,還在默默無聞的幹着自己的事------撿拾破爛,足以養活自己。最難能可貴的是他不偷不搶,拾到別人丟掉的東西知道歸還人家,你說他憨嗎?

  憨人(三)

二十年前,提起“阿蘭”,縣城無人不曉,此女當時已是知天命年紀,頭上插花戴朵,穿着花哨,十個指頭有八個戴着黃白戒指,當然沒一個真金白銀的。據說此女年輕時還算漂亮,文化也不低,妹妹比她先嫁人,她因笑話妹夫長得不咋地,待到自己出嫁,生米煮成熟飯,才知道丈夫是個禿子,好強好勝心嚴重受挫,唯恐妹妹反脣相譏,鬱郁在心終於精神崩潰,雖然照舊生兒育女,卻不能親自餵養照料。當官的丈夫只得又做爹又做娘。種種原因也使他終究沒有離異糟糠之妻。沒了羈絆,此女倒也活得愜意,到處閒轉閒聊,我們經常逗她:“阿蘭,給你介紹個對象吧?”她會當成真的,一本正經地追問男的長什麼樣?我們往往把經理或者主任指給她,她則一直走到面前,兩眼直勾勾的問:“你多大了?你願意和我結婚嗎?”邊說邊拉拉扯扯,動手動腳,常常把經理主任鬧個大紅臉,蝦着腰護住腰間的玩意,罵我們調皮搗蛋。

她的家人爲了圈住她,不使亂跑或被人戲弄有失體面,在飯店給她找了個剝蔥洗菜剪蝦鬚的工作,每月,家人悄悄的交錢給飯店,再由飯店堂而皇之的發給她作爲工資,飯店得了個不花錢的員工,何樂而不爲?此女看到自己的“價值”,竟也從此安分守己,偃旗息鼓。

後來聽說家人送她到某地精神病院治療,再後來傳說已死,總之,再沒見到她。想起不免唏噓,雖不如常人聰慧,卻也算得心地善良的好人一個。也許,死,對她對家人不失爲一種解脫吧。

  憨人(四)

我有個沒出五服的二爹(我們家鄉的“爹”是祖父輩)。是個頭腦缺竅的人。一年到頭不洗澡,不洗臉,鬍子拉渣,別人叫他洗澡,他說“水火不容”,不知他是什麼意思,衣服髒舊,靸着兩隻破鞋,冬天腰裏紮根草繩,大家喊他“愣二爹”,二爹皮糙肉厚,曾經半夜房頂掉下個蠍子,愣是沒把他怎地,人們只是在他的光脊樑下發現被壓扁的蠍子,厲害不?

二爹有兩個過人之處,一是莊上無論誰家孩子生日,自家大人未必記得,他卻一一記在心中,無一差錯,提前兩天告訴人家:“你家孩子後天過生日了。”你說奇不?第二是二爹一身好力氣,生產隊大呼隆年代他也從不下地幹活,每天只是幫助莊上人家挑水推磨換口飯吃,乾的百家活,吃着百家飯。

二爹無兒無女,無牽無掛,隊裏每年分些糧食,加上給人家幹活掙口吃的,倒也不曾捱餓。有一年下的雪特別大,二爹住的兩檐挨地的丁頭屋(一種人字形草屋)由於兩邊人家高大,風把雪都旋在他的茅屋上了。雪住天晴,大家看到雪堆掩埋下已不見丁頭屋,心想這個絕戶頭不凍死也悶死了,大家齊心合力扒開雪堆,推開柴門,卻發現二老爹用雪水煮棒子麪粥,粥裏煮着前天人家撒網丟棄的小貓魚,正吃得頭頂冒汗,由不得概嘆:憨人命大。

這個憨人確實命大,活了近八十歲,無疾而終,死時面帶微笑,似是並無痛苦。

以上幾個憨人都是真有其人、其事,我覺得他們自認爲活得很不錯,比起世間庸庸碌碌、勾心鬥角、藏奸使詐、算計別人,又時刻防人暗算之輩,反是他們活得踏實心安,活得瀟灑明白。諸如:每天修飾自己,侃侃而談是一種瀟灑的樂;撿廢品養活自己,是一種自豪的樂;擇菜剪蝦是一種自足的樂;老死鄉間,是一種迴歸的樂,樂在其中,聰明的你、我不知,他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