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寒冬散文
北方的冬季乾冷而漫長，道路兩旁的草地一片枯黃，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在北風中搖曳，就連松樹細細的針葉也籠罩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幾乎看不出那是綠色。假如地上覆蓋一層白白的雪，倒也會給乾燥單調的冬天增添一點溼潤與亮色。
可是今年的冬天卻沒有雪，夏季的勃勃生機都被嚴寒摧殘成片片枯黃。高樓依然林立，車輛依然穿梭，城市依然喧囂，可是，沒有了綠色的城市如同失去了靈魂。街上依然人流如織，可是在凜凜的北風中，人們步伐匆匆，不再具有其它季節的優雅與閒適。
總之，寒冷的城市中似乎卻少了點什麼？
春節正值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2012年春節來得早，天氣尤其的冷。大年初五這一天，城市正籠罩在濃郁的節日喜慶的氛圍中，街上到處都掛着大紅的燈籠，商鋪的門上貼着大紅的對聯和“福”字，因爲是本命年，我和兒子都繫着一條鮮紅的圍脖。儘管如此，依然抵禦不住刺骨的北風。人們都在急於趕路，天冷，人們臉上的肌肉都僵持了，笑容也少了，寒冷似乎把人們熱情的心都凍涼了。
天冷，阻擋不了人們娛樂的心情，更阻擋不了人們消費的慾望。我和兒子就正走向興隆大家庭商場。如同其他行人一樣，我們在嚴寒中匆匆而行。冬天的城市的確卻少了點什麼，周圍沒有能吸引人們放慢腳步的景緻，人們也找不到放慢腳步的理由，人們習慣了匆忙與冷漠。寒冷中人們的思維好像也遲鈍了，情感也麻木了。只有興隆大家庭商場牌匾兩旁高懸的鮮豔的中國結，是一個醒目而亮麗的景色。中國結在風中輕輕地搖動，好像在向每一個人揮手致意，它的寓意很明顯：我們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大家庭裏，我們的情感與心靈都緊緊聯繫在一起，因爲我們都是中國人。
在行至距離商場五十米遠的地方，兒子拽住了我的手。這是我才注意到，在人流穿梭的路邊有三個人。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女孩緊靠在父母的`膝前，三人如“品”字形蹲坐在那兒，他們衣着乾淨、整齊，都把頭深埋在膝上。在他們腳底下，有一片小小的紙殼板，上面有幾個字：“回家過年，無奈錢物丟失，懇求幫助，謝謝！”
兒子用眼神徵求我的意見，我以不容置疑的冷漠否定了兒子的請求，生硬地拽走兒子。
“爲什麼不幫幫他們？”走開幾步後兒子甩開我的手，向我抗議。
“騙人的，乞丐太多了，幫不起！”我說。
“他們不是乞丐，他們因爲有自尊，所以不敢擡頭。誰會帶孩子行乞？”兒子繼續爭辯。
“就算他們真的落了難，但這個社會上需要幫助的人太多了，我們無能爲力。”我不耐煩地說。
“你忘了小時候你給我講的《韓信與漂母》的故事了嗎？虛僞！”兒子不甘示弱地說。
“我還給你講過《農夫和蛇》的故事呢？”我面帶慍色地反駁。
“我看你的心大概也被凍僵了。”兒子說完拋下我徑直向前走。
我的心“咯噔”一下，兒子的話刺痛了我的良知，我後悔我的冷漠，尤其是在兒子面前，我應該維護作爲父親的形象。我追了過去，但兒子已經走進了商場。
在商場中兒子一直對我不理不睬，我們買完了東西，又去地下餐廳吃了頓熱乎乎的火鍋。吃飯時，我們一直無語。我幾次想主動搭訕，但看到兒子那失望的眼神，我又喪失了勇氣。我知道，多年來我在兒子心中塑造的父親形象，瞬間崩塌了。爲了挽回在兒子心中的地位，也爲了讓我的良心得到救贖，我必須重塑我的形象。我暗下決心，等出去時，我一定幫幫那一家三口。
在即將吃完時，兒子跑開了。過了不一會，兒子拎回了一大袋子熱氣騰騰的包子。
“怎麼，沒吃飽？”我詫異的問。
“給那個小女孩他們買的，就算他們是騙子，是凍僵的蛇，現在也該餓了，我願意做農夫，這是我自己的壓歲錢買的！”我聽出兒子語氣中的不滿。我的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我什麼也沒有說。天啊，我幾乎用成人的思維扼殺了孩子純真的善良。我的良心在掙扎，在兒子眼中，此時的我無疑是個沒有同情心的冷血動物。
商場內溫暖如春，與外面天壤之別。人們都舒展開了筋骨，臉上也多了笑容，不再向寒風中那樣裹衣縮頸而行。那一家三口會怎麼樣呢？他們一定仍舊蜷縮着身體在冷風中忍受飢寒。但願他們還在那兒，不然我今天的冷漠會在兒子心中留下永恆的陰影，兒子一輩子不會原諒我今天的冷漠，我也會一輩子自責。
看到兒子的善舉，我不在沉默，我拉着兒子的手：“好吧，我們去幫幫他們，爲他們買回家的票。”我們急忙走出商場。
外面依然寒冷，雖然已近中午，陽光更充足一些，但風視乎也更大了。人們裹緊衣服在風中疾行，誰也沒有注意身邊的事情。城市繁華而忙碌，人們表情冷漠而僵硬，樹木的枝條在風中顫慄，沒有綠色的城市確實缺少了一些什麼。看到兒子手中納呆熱氣騰騰的包子，看到兒子通紅的小臉和在風中飄動的紅圍脖，我的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暖意。
那一家三口仍然依偎坐在一起，仍然將頭深埋在膝上，只是從路東移到了路西，因爲此時路西有更多的陽光。我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我可以彌補我的過失了。“謝謝你們，你們也幫助了我，也救了我。”我在心裏暗自祈禱。
我和兒子向他們走去，兒子顯得很興奮，我的心也很輕鬆，善良是人類的本性，“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幫助他人是快樂的，只是有時候人們的善良被欺騙之後，就把善良的本性封存起來，形成思維定式，拒絕思考與甄別，變得越來越冷漠。
正當我們快要走到他們面前時，一個年老齷齪的乞丐拄着拐挪到了他們面前。他是一個職業乞丐，在這一帶已經行乞多年，他只有一條腿和一隻手。常打這過的人都認識這個老乞丐。他也成了這裏的一道特定的“風景”。無論嚴寒酷署，他都拄着拐向人們伸出那隻骯髒的手，他從不迴避任何人詫異的眼神，他習慣了人們的同情、好奇、厭惡與鄙視。因爲這是他的職業，他是職業乞丐，他是這個城市裏一個卑微的乞食者，沒有人會在意他。沒有人注意他們的存在與消失。他們是和諧社會中的一個不和諧的音符，但無疑他們也有生存下去的權利，也有做人的尊嚴，只是人們習慣忽略他們的存在。
“他想幹什麼？”我和兒子好氣地站在那兒。
他艱難地坐在他們面前。
“咋，落難了？家哪的？”乞丐很和氣地問。
男子驚訝地擡頭瞥了一眼，低聲說：“安徽。”
“老鄉啊，我還蚌埠的。”老乞丐嘆了口氣，接着說：“兄弟啊，我看得出，你是真有難處。一時行乞，終生爲丐啊，一世也難擡頭啊，尤其是這還有孩子！”
男人放佛遇到了知音，驚惶地擡起頭，直視乞丐的雙眼，他的眼神中分明掠過一絲悲涼，我的心中也有一種悲涼感。他們面前只有幾個零散的硬幣。在諾大的瀋陽，落難的異鄉人從一個老乞丐處得到了溫暖，這是對所有人的無情鞭撻，我的臉上感到火辣辣的。
這是男人操着濃重的南方口音哽咽地說：“這也是沒法子，從北邊來在瀋陽倒車，錢物都丟了。”男人的眼中噙着淚，他努力抑制不讓眼淚滴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心中一定有無數的苦楚，才能領着妻兒做出此舉，“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句話一點不假。
可是這個城市如同寒冬一樣冷漠的對待這一家子人，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這時老乞丐從身上掏出兩把零錢，有十元的、也有五元的，但大多是一元的紙幣和硬幣。“兄弟，爲了孩子，你也不能在這當乞丐，需要多少錢？那邊還有兩個乞丐，是我的朋友，他們也會傾囊相助的。別看我們只是個乞丐，仗義！”
這是男子驚惶地拉住乞丐骯髒的手：“大哥，這怎麼好呢！這…，怎麼…”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哽咽起來，眼淚同時也撲簌的掉了下來。此時女人和孩子也擡起了頭驚惶地望着眼前這個髒兮兮的乞丐。此時他們心中一定充滿了悲涼，他們不會想到真正關心竟然來自一個年老的乞丐！
看到這我的眼裏也溼潤了，我低下頭。這個我們平時漠視的老人的義舉感動了我，也刺痛了我的心，我羞愧難當。此時人們都駐足觀看，四周圍滿了人。他們同我一樣，都被老乞丐的舉動震撼了，都默默低下了頭，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在檢討自己的行色匆匆，反思自己的冷漠。
“兄弟，沒什麼，誰都有落難時，秦瓊不還賣過馬，楊志也賣過刀嗎？英雄也有無奈時，我在這兒當好幾年乞丐了，東北人還是很豪爽仗義的。”
老人的話如同錐子一樣刺痛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這時一個姑娘走到小女孩面前，把一張嶄新的十元錢輕輕放在那兒，之後人們紛紛掏出五元、十元、還有五十、一百的放在那兒。不一會兒地上就堆積了一大堆的錢。
這時一家三口都慌忙地站起來一邊道謝，一邊把五十、一百的大票往回塞，“三元、五元即可，別讓您破費啦，過意不去啊！”
這是兒子拉了拉我的衣襟“爸，咱還愣着幹嘛！”
我這才如夢初醒，走過去對那男子說：“來，你們的所有費用我負責，來，這有熱乎乎的包子，暖暖身子。”
“現在啊，他們的心比這包子都暖和啊！”老乞丐笑呵呵地說。
我伸手扶起了乞丐。
“東北人就是仗義啊！”
我慚愧地說：“謝謝你，老人家，你感動了我們，也溫暖了我們。”
這是人們已陸續走散，後來的人好奇地駐足張望，又走過，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只是一家三口不再低頭蜷縮在那兒，他們眼含着淚捋好了錢，然後拿出一疊遞給乞丐，那男人說：“不需要這麼多，夠買車票就行了，大哥，你拿着吧，你也不容易。”
老丐連連擺手說：“這可不成，那是我的一點心意啊！”
我對那個老乞丐說：“是啊，老人家，您也不容易，您放心，我負責把他們一家三口送上車。走，我請你們去飯店吃點飯，暖暖身子。”
老人連連搖頭說：“你領他們仨去吧，我這一身，哪個飯店也不會讓我進的。”老人說完爽朗的笑了。
“那咱們就找個人少、背風的地方吃包子。”中年男子靦腆地說。
老人說：“那好！”
於是我扶着老人，我們向前走，找了個背風處，此時包子已經涼了，可是我知道，每個人，包括我，此時心裏都暖暖的。
吃完飯，老人樂觀地講述了自己的遭遇，他叫張震北，年輕時在那一帶也是個人物。爲了幫朋友平事兒得罪了人，被仇家砍掉了手腳，於是只好開始行乞。
此時我看着老人已不再感到厭惡，而是倍感親切。老人不僅幫了這一家人，也拯救了我，溫暖了這個城市。
吃完包子後我和老人告別，送這一家人去車站，幫他們買完票，又買了些路上的食物，那對夫妻一再向我致謝。
我不好意思的說：“沒能爲你們做得更多，只能爲你們買幾個包子，很是慚愧。”
在上車時，已是下午六點多了。那男子一再要求我留下姓名與聯繫方式。我婉拒“我只是代表瀋陽人來送你們的，談不上感謝。”
這時兒子解下圍脖系在女孩子脖子上，我也解下圍脖，雙手遞給男人。“兄弟，天冷，繫上吧，做個紀念。”
男子接過紅圍脖，重重的點了點頭。
火車徐徐啓動，我們依依揮手告別，望着遠去的列車。我緊握兒子的手，我們相互望了望，心照不宣的笑了。從兒子眼神裏我看到了一切，我找回了自己，同時我也彷彿看到了在遙遠的安徽，當他們繫着鮮紅的圍脖回到家時，我相信，感到溫暖的不僅是他們一家人，還會有很多人……
城市依舊寒冷，北風依然凜冽，路燈發出柔和的光。雖然沒有了圍脖，北風直往脖子裏鑽，但我和兒子都昂着頭走，因爲我們心裏很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