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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飛過頭頂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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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夏天的N個黃昏,我照例從鴿子籠一樣的小區出發,避開街道的嘈雜,與妻兒沿着公園的斜坡,向城市的低處走。

白鷺飛過頭頂散文

低處是一條依河而建的綠道,隱現在錯落的花木叢裏,與寬闊的柏油路、海拔越來越高的樓房比起來,綠道更像是羣峯中的低谷,迂迴環繞,寂靜延伸,一直通往弧形的郊外。人在高樓中待久了,常有缺氧的感覺。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來說,趁着黃昏,出來散散步,呼吸氧氣,享受寧靜,是與幸福相擁的一種形式,更主要的是,由此我獲得了一種返身觀察的角度。比如,走向郊外的間隙,驀然回頭,會發現自己正在和城市拉開距離,那些樓羣中發生的事情,開始變得有些遙遠的意味,身邊花樹正茂,河水清瑩,天地慈祥。

對詞語的敏感和興趣,驅使我專門查閱了“綠道”一詞。沒想到,它竟是現代舶來語,簡單的字後,包藏豐富的意義,英文中叫做greenway,意即綠色的有着自然存在的景觀走廊。在街衢日益擁塞、鄉愁泯滅了的時代,這個詞語更被賦予了景觀設計學、社會學、交通學等多方面的複雜含義。我不懂社會學,卻隱約從社會學意義上獲得了自我提升式的理解:道路,是任人馳騁的,但道路的選擇和路邊的風景至關重要,能讓行走更爲輕鬆自在。幸福,這個被普遍仰望的事物,在許多人眼裏,似乎藏匿了行蹤。殊不知,它就像跟着一條小路往前走那樣簡單,走累了,就停下來歇口氣,不願走了,就回頭。

我有時也奢侈地想,如果可能的話,我再忙碌二十二年零若干月零若干天,然後退休,安享晚年,陪着這條綠道一起老,那時,我若白髮蒼蒼,路旁也肯定林木蒼莽。這座城市將和我一樣仁慈和寬厚。

黃昏是一天中最爲鬆弛的部分,也是最富有詩意的部分,此時的陰陽交替,似乎與某種隱祕而神奇的定律暗中相符。時間,在這個時候慢了下來,然後消解、擴散、懸浮,凝固在薄霧似的暮靄中,伴着夜色一起慢慢濃郁。人的`感官和神經也慢了下來,趁着時間的鬆弛,從忙碌的沉埋中擡起疲憊的頭顱,現出一絲活力。太陽將落未落,斜枕在一朵雲彩之上,幾縷霞光摟着西山的肩膀,一副眉眼鬆弛的臨睡姿態。飛舞的蚊蛾、鳥雀、蜻蜓,在夜幕中構成一個個模糊穿梭的黑點,襯托出天空渾圓而壯闊的紋理。幽深的荷葉深處,不時傳出幾聲蛙聲。遠近的蟬鳴,從一團團逐漸淡退了綠色的樹叢涌出,勾起片刻恍惚的童年回憶,你想靜下心來去找,卻找不到。草窠裏,蟲子們也開始晚唱,爲了愛情,也爲了明天。

田野空洞,天幕深遠,一地的生靈對着你歌唱,那樣的自由、遼闊而善良,身處其境,一些溫暖而細微的遐想會翩然而至。三十年前,我是一個安靜的孩子,喜歡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偷享快樂。三十年後,快樂稀釋爲片刻遐想。這些遐想遊離在柴米油鹽之外,短暫卻亮如流星,稀少卻分外珍貴。我還依稀記起另外一些黃昏,它們混在葉子一般稠密的日子裏,面孔模糊,無聲無息,夜色從四面包抄過來,將你擠壓在燈光之下,形影相離,田野和遠處的一些事情,被隔絕在身體之外。聽不見生靈歌唱的身體,是那樣虛弱,空無一物。

經常可以遇到這樣一些身影,騎着山地車在綠道上奔馳,他們矯健、靈活、悠閒,左顧右盼,我想看清他們的表情,可是他們通常帶着頭盔,扎着綁腿,帶着騎行眼鏡,倏忽從你身邊經過,穿梭成夜色中一道黑影。也有緊握散步機,在戲曲旋律中鏗鏘行走的老人,他們的步伐與音樂、唱腔如此和諧,讓你不得不相信:與身體一起律動的,是他們寧靜的生活。河畔的青石上,偶爾也有一兩個持竿晚釣的中年人,他們雕像似地或站,或坐,靜靜等待,等待一條魚的上鉤,或者等待夜幕的降臨。他們收起釣竿收穫的情形很少。他們等待的,可能是時間。人的一生充滿等待,有時候僅僅是等待時間,在所有等待中,只有時間從來不會落空。幾個孩子在草叢地追逐嘻戲,忘乎所以,有一刻,我看見歡樂在他們的眼睛裏閃耀,亮晶晶的,像頭頂剛剛浮上來的星光。

河面蕩過一陣陣腥氣,溫熱而潮溼。這是田野的汗味,充滿原始而迷人的氣息。土地向着天空哈氣,蒸騰而起,像萬劍穿空,我看不見他們,但它們遵循自己的軌跡,黎明將臨時化成雨露從天而降。有些隱藏的事物,不因爲我們看不見而消隱,恰恰相反,它們以自己的方式,讓你看見想象力的貧乏和微弱的存在。此時此刻,遠方正遠,晚風在靜靜燃燒,肥碩的菜花蛇正在夜色深處遊走,植物的枝蔓在田野上蔓延,魚兒正在菖蒲的掩護下覓食,耕者收起犁杖,小雞跳上雞籠,老牛在反芻中擡起頭,鄉村的燈光照亮了竈臺,如果有什麼讓世界寂靜,讓男人酣睡,讓女人唱眠歌,讓小孩子夢囈,那就是日月行走的迴響。

微光中,一隻白鷺從我身邊驀地振翅而起,翅膀擊打空氣的聲音,像行者的腳步,它斜側着身子飛起,從容,優雅如舞蹈,然後俯身向下,貼着河面,用翅尖輕點一下水面,又翩然盤旋而上,從我的頭頂一掠而過。望着它遠去的身影,我心中忽然涌起一種羞愧難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