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見聞散文

這座乾淨的海濱城市很恬淡，山明水秀，鳥語花香。街道寬敞，但來往的車輛中“豪車”不多，不像滿洲里和江浙地區，站在街上像看車展似的。這裏人們普遍悠閒自在，似乎無慾無求。站在地勢較高的地方看下去，一排排異域風情的民居盪漾在淡紫色的霧靄中，像是童話書裏的城堡，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

沿着海邊一路走，陽光明媚，空氣溼潤，到處是大海淡淡的腥鹹味。看到一排高聳的大廈，當地人介紹說這裏均價十二萬一平起，商住兩用。我吐了吐舌頭，想起湯臣一品。看來無論多麼與世無爭的桃花源，本質都是一座慾望都市。

　　一

晚上，父親的朋友請客，吃的日本料理。他是地道的生意人，在青島和日本都有公司，將近五十的年紀，看起來卻很年輕，光頭，T恤，牛仔褲，運動鞋，提着LV的手包，臉上皮膚光滑，幾乎沒有皺紋。真想問問他用了什麼牌子的保養品，不過問了也白問，我根本用不起。

日本菜每碟都很小很精緻，滿滿的擺了一大桌子。我雖然愛吃日本料理，但正宗的日本店價格不菲，即使只挑便宜的點也幾乎每次都被料理。眼前這桌盛宴，幾乎和他的LV等價。我細細的小心品嚐，貌似真有不同，多了慾望的味道。

飯畢，去他家小坐。他住在青島最昂貴的別墅區，一路走進去，所以建築都是托斯卡納風格，彷彿是歷經數百年漫長歲月磨礪纔得到的考究生活。能夠住在這裏一定很幸福吧。但是這裏的房子幾乎都沒亮燈，和平常百姓燈火通明的小區很不同，裏面也很安靜，沒有遛彎兒的大爺大媽，沒有追逐嬉鬧的孩子，甚至連寵物都沒有。看來這裏遺世獨立，不着一絲人間煙火。

我猜想着他家的樣子，造價四千萬的三層洋房，肯定裝修的極盡奢華吧。但他打開門的一霎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數雙拖鞋橫七豎八的堆在門口，腳墊上的“出入平安”四個字只有“出”和“安”還隱約可見。通向二樓的樓梯扶手上綁着揪掉了毛的兒童玩具。通過一條燈泡壞掉的`走廊，來到十分寬敞的客廳。靠牆一側擺放一架三角鋼琴，上面堆着相框、樂譜、水杯、咖啡、糖紙、幹縮的橘子皮、揉成一團的紙巾……茶几上放着各種日本零食，包裝紙，盒子……凌亂的鋪陳着。他在其中撿出幾顆糖遞給我，又從下層翻出更多零食散在桌子上。我轉頭看向窗外，寬大的落地窗戶好像幾年都沒擦過的樣子。看得出室內所有陳設價格不菲，但……和我的想象差距太大。

這時有開門聲，來人一邊穿過走廊一邊大聲嚷着：“你終於捨得回來啦……”女高音尖利刺耳。我們一起擡頭，是他的妻子。她年近五十，很瘦，皮膚鬆弛，頭髮毛躁的披散着。明顯看出鼻子以上的部分做過整容。她早已放棄工作，成爲每天購物健身做美容的全職太太。數目相對，她稍稍愣住，隨即笑着走過來一番寒暄。聊天時，她一直明裏暗裏數落丈夫不忠，表示出強烈不滿。父親幾次圓場都沒能岔開話題，場面極其尷尬，我們只能匆匆告辭。

走到門外，我出口長氣。看着夜幕下這些歐式小城堡，已不覺得神祕，住在這裏的人也不見得一定幸福。不過都是平常日子，關起家門都有不可言說的祕密和苦楚——和物質無關。

但是，當愛和幸福最終遠離時，只有物質一如既往的忠誠。至少當心失落時，身體還有着落。別說金錢買不來快樂，那只是緩和貧富差距的說辭。通向精神的路有很多種，物質是其中一種。不過，物質究竟有多重要，金錢到底是否罪惡，各人心中自有衡量。如果甘願現實或者無力改變，也無法強求，任何人在任何境地都可以找到幸福的理由，甚至，活着即是幸福。

這個星球上，所有呼吸着的生物都在“活着”。而我，到底要怎樣“活着”？

　　二

回程那天，父親的另一位朋友爲我們送行。他曾是一名教師，後來去青島做證券，現在早賺得溝滿壕平。他年近六十，紅光滿面，精神抖擻。他的妻子是全職太太，很瘦，穿CHANEL的套裝，皮膚有美容院按摩出來的專業光澤。那天的排場很大，飯店名字似乎和皇宮有關，我們也的確得到了上帝應有的待遇。山中走獸雲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吃不到的。負責買單的是他的客戶，“把幾億資產交給我打理，請客不是應該的嘛……”他笑眯眯的說。看來有些關係不必探究。

這餐飯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貴的飯，這些人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富有的人。所以心情有些複雜，分不清是畏懼自卑還是羨慕嫉妒。我也試圖用“他們有錢但是不一定幸福”安慰自己，其實這種想法一出現，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無能和自卑，和阿Q沒什麼兩樣。我突然意識到，那些仇富者的所有憤怒，其實是恨自己無能，又沒有志氣做哪怕一點點的改變，只是將滿腔怒火拋向財富所有者，將所有責任拋給社會。我想，除了基因型富有，任何人的任何一分錢，都來之不易。人們通常只看到開保時捷的瀟灑，卻看不到爲保時捷奮鬥的勞心勞力。都以爲別人的好運從天而降，只有自己生不逢時。都以爲別人的成就來自旁門左道，卻不反省自己的好吃懶做。都嚷着“社會沒救了”，其實，只有不奮鬥的人才真的沒救了。

我曾經覺得人們的生活大致相似。吃穿不愁，也不大富大貴。如果在二十多歲的年紀可以有房有車有工作，喜歡的衣服不用非要等到打折纔買得起，就已經很幸福了。後來發現，不是所有的人都按照我的方式生活。離開青島，我開始懷疑，對自己的要求是否太低。我究竟想擁有怎樣的人生呢？

我曾經有過一份工作，收入還算可觀，但很累。每天和一羣同樣上班的人擠在狹小的公交車裏，有時被擠得懸空，有時已經接近窒息。人們的身體相互緊貼着，衝撞着，無論多麼博學，多麼文明的人，都放下矜持，毫無斯文可言。但又不能抱怨，不能焦躁，只能忍受。這是自己選定的生活，沒有靠山，沒有背景，要實現理想的生活只能不斷忍耐和努力。每個人都在爲“活着”出賣自己，也許是時間，也許是智力，也許是身體……奔波的人沒有性別和身份，像縫隙裏蠕動的蟲，看着大大的腳掌在旁邊踏落，死亡近在咫尺，隨時可能降臨。盲目，慌亂，驚恐。我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羣，知道自己不是可憐人，物質生活足夠保證尊嚴，但這遠遠不夠。我領了薪水，買了從前買不起的品牌，仍然有無數買不起的品牌向我招手。支付不起時，我告訴自己不要走得離櫥窗太近，盯着裏面的奢華出神，錯過了駛向幸福的班車。

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個無底洞，不知道怎樣的物質才能滿足，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有慾望纔有動力，有目標纔有追求。人們似乎很鄙視追求物質的人，總把他們和作奸犯科聯繫在一起。也總有一些標榜淡泊的人，上句說“錢不用太多，夠花就行”，下句就開始吹噓自己多有錢，企圖在氣勢上壓倒所有人。其實有錢的人說自己沒錢，沒錢的人才說自己有錢。其實所有人對物質都有強盛的慾望，人人都在追求，也許有所收穫，也許一無所得。不必掩飾，太虛僞。我一直認爲，以正當手段，追求愉悅自我的物質生活，無可厚非。這是超越自身的挑戰，是歷史前進的動力。

想起在嶗山腳下喝過的正宗嶗山茶。我對茶文化沒有研究，對喝茶沒有癮，也沒喝過多麼考究的茶葉，更不會品。本是打算喝着解渴的，沒想到滋味醇厚甘甜，回味無窮。後來再喝其他茶總覺得不夠正宗。看來喝茶和見識一樣，一旦被拔高，就會爲曾經的自己感到慚愧。

想起我登上嶗山之巔看廣闊大海，心胸爲之豁然。我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一個道理：胸襟是最偉大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