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自然之歌散文

　　一、驚蟄

通向春天最短的路，是從眼中到心裏。雖然在這東北之北，剛剛飄落一場大雪，真實的春天還遠，可是節氣的足音卻依然響徹。所以，我還是感覺到了春天，在萌動着的心底。

“萬物出乎震，震爲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春雷還在醞釀，蟲兒們也還在酣眠，春天的身影總是落後於它的足音。比如驚蟄，還要再過上一兩個月，才能聽到那一聲喚醒蟄伏萬物的響雷。

記得小時候，在黑土地上的那個村莊，每年春天的第一聲雷滾滾響過，老人們會眼望着遠遠的天地相接處，唸叨着那半句祖輩相傳的農諺：“雷打一百八。”然後計算着180天后的那一天，那一天，開始下霜。

一年的節氣之中，只有春天是和現實脫節的，過了立夏，季節便加快了腳步。所以春天的節氣，我們都是後知後覺，總是從書上窺得些許片段，然後在未來的日子裏，去一一體會和驗證。

當老人們聽着天邊的雷聲滾過，當他們的目光在清朗的天地間遠遊，我們卻是奔跑在長長的東風裏。在驚蟄的半個月裏，已進入農曆二月，書上說，遙遠的地方，桃李已經蓓蕾初綻，黃鸝兒也開始婉囀啼鳴。真的很遙遠，在時間上，在空間上。而我們奔跑在村外的曠野裏，會突然聽到幾聲布穀鳥的叫聲。那聲音從高空裏飄落下來，帶着悠長的餘韻，牽絆住我們的腳步。全擡頭看天，尋覓那一點小小的身影。

這是很偶然的事。布穀鳥多是在春末夏初大批出現，這一隻，是多麼勤快的一隻，不知從哪裏飛來，翅上馱着陽光和長風，帶着神祕的使命，早早地飛過我們的眼睛。它的叫聲代替了春雷，用另一種語調呼喚大地上的事物。

而那些蟄伏着的生靈，雖然還在沉睡，可是也已走向夢的出口。就如被桎梏了一整個冬天的我們，在雪未融盡的大地上奔跑，彷彿從一個長長的夢裏跑出來。雖然沒有雷聲震耳，沒有桃李爭春，心裏卻有着最美麗的期待。如此，就夠了，就不算是辜負。

驚蟄在九九豔陽天，一場雪過後，天空清新如洗，發上和衣襟上開滿了陽光。那些雪，也在大地上緩慢地燃燒，散發出一種淺淺淡淡的暖。於是，雖然河未解凍，眼波卻柔柔流淌；雖然草木未華，心底卻繽紛燦爛。原來，我蟄伏沉眠的心，早已經被喚醒了。

年年此際，春和心都漸入佳境。巨大的冬天已在身後漸行漸遠，還有那許多沉迷的夢。我們的生命中，總會有一聲驚雷，震散消沉和迷惘，讓心底的希望萌動，前面，一個新的開始，萬物蔥蘢。

　二、春分

春天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他的眼睛如天空和流水般明澈，他經歷了充滿生機的成長，到了春分的時候，終於會走路了。他歡笑，奔跑，跌倒，爬起，弄了一身的泥巴。

春分地皮幹，依然不是我們這裏。我們這個春天的孩子，此時剛用笑聲融化着冰雪，大地上一片柔軟的泥濘。春天的身影清晰起來，冬天只留下一點點淺淺的足痕。溫暖的氣息在天地間流動，季節等着和那些欲醒的精靈們相會。可能此時，燕子正在歸途，於雲路中追趕着春的腳步。

雨偶爾會來，卻是短暫的星星點點，以一種試探的姿態，猶猶疑疑地一觸即走。風卻是連綿不斷，拖着長長的尾巴，把大地上的積水和泥濘掃淨。田地間依然一片寂寥，雪已盡，黑油油的泥土裸露着一種期盼。距離耕種還早，倉裏的種子早已迫不及待。

春天開始深了。很羨慕中原或者南方，大地上已經一片生機。楊柳依依，草長鶯飛，春水如眸，踏青的遊人如織，那是想象裏的美好。我們這裏卻是無青可踏，如果非要出去走走，只能踏着風，踏着陽光，踏着一份希望。

讀歐陽永叔的《阮郎歸》，春意便撲面而來，“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雖然東北也是春半，梅卻不來安身，柳亦初醒，蝶兒還在前世的繭裏努力着奔向今生。

喜歡春分這一天，陰陽相半，晝夜均而寒暑平。就像中年的我，走到人生前後的分界線上，無論回顧的悵惘，還是前望的迷茫，而在此時此地，卻是平和而燦爛。

雖然南北遙遠，在這一天，還是有些東西是相同的。一年中，迎來了第一個晝夜相等的日子，一種特別的感受。就像付出與收穫相等，就像悠閒與充實相等，就像喜與悲相等，就像寒與暖相等。白天和黑夜完美而圓融，尚未此消彼長，儘管一年只有兩日，雖是結束，也是開始。

我們在這個節氣的日子裏，也並不只是守望和想象。我們脫去了厚重的衣褲，走在東風裏，踩在鬆軟的大地上，便感覺輕盈欲飛。記得兒時，這樣的晴好的日子，我們東鄰西舍的幾個孩子，會在南園的兩棵楊樹上，系一根繩子，便是簡陋的鞦韆。於是季節便同天地一起搖晃在眼中，在身畔。雖然楊柳未舒，花草未萌，心裏卻已經開滿了喜悅的花朵。

春天的一半過去了，另一半正在繼續。不管身邊是冷清還是蕭條，但畢竟正走向繁盛。美好的約會正在開始，多姿的夢想也已經啓程。

所以，春分，雖然沒有千里鶯啼，沒有萬畝花開，沒有流水送暖，沒有燕子呢喃，卻依然是我心中的最美，最美的熱愛，就像，我生命中的此刻。

　三、清明

曾經在很長的歲月裏，我都刻意迴避這個日子。或是匆匆而過，或是待之如平日，彷彿那一縷悲傷的思念，化風化雨，使得心裏滿是陰雲。

後來就漸漸明瞭，清明是指一段節氣的時日，並不單單指這一天。不過這一天，很難得有晴朗的時候，古詩裏的那場雨到今天也沒有停。清明的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卻是始於一天混沌，或者一場細雨。

風已經開始無邊無際地刮起來。家在東北大平原上的時候，在這個節氣的每一天裏，風都是洶涌着席捲天地。兒時的我們喜歡在風裏奔跑，用布片做成的小旗在頭頂獵獵地飄揚。大地軟軟的，也眷戀那種跌倒的感覺，就像投入一個巨大而溫暖的懷抱。布穀鳥多了起來，從遙遙的高空飛過，一串串的啼嗚飄落下來，綴滿了整個村莊。

大地上已經漸露生機，河已經開了，一路唱着清清冽冽的歌，送走天光雲影。偶爾的一些地方，草已經萌芽，羞羞怯怯地躲藏着。樹們也悄悄地改變着顏色，一點一點地綻開笑容。農耕尚未開始，田地在積蓄着溫暖。

偶爾也會有雨，也是細細的，帶着微冷。並不是很纏綿，常常星星點點，一時半會兒就結束。來去無痕，卻也曾溼了流光，潤了萬物。

怎麼看，也不是暮春的時節。中原和南方，早已花開花謝，我們這裏，纔開始走向欣欣向榮。草長鶯飛的畫面，纔在畫布上點下第一筆。

更晚些的時候，一般在清明節氣的最後一兩天，會在天空中看到燕子的身影。那是一些啓程早的燕子，它們飛過無數的柳綠花紅，並不眷戀，一直飛回遙遠檐下那個溫暖的巢。燕子來了，春天才算站穩了腳。雖然慢了一點，但不會省略每一個美好的細節。

總是在許多的古詩詞裏，領略舊時的簡單與快樂。古代的清明，多麼樸素而歡快的一個節日，種種的風俗，流連着一段春光。

踏青，並不屬於此時此地。大平原上的那些青，才初生，還經不起我們欣喜的腳步。我們這裏大規模的踏青，是在端午節，還在兩個多月以後。不過鞦韆早就有了，在雪融盡的時候，少年的我們就已經在兩棵樹一根繩子的陪伴下，起飛着清流的無憂。

風箏卻依然會飛上天，載着我們所有的喜悅。我記得也是在清明時節的日子，遙遠得彷彿不可追溯，叔叔做着一個大大的八卦風箏。我們圍在那兒，臉上全是掩不住的興奮。我們的幸福卻早已準備好了，只等着那一場浩蕩的好風，把我們的心兒送入一片晴朗的天空。奔跑的孩子，長長的線，高高飄着的風箏，純淨的天，悠然的雲，清脆的笑，我覺得這纔是春天最美的畫卷。

那麼，我還是喜歡清明的，喜歡它作爲一個春天的節日，帶給我們新鮮的感動。於是清明，不只是天地和眼睛清清明明，我們的心，也會清澈如滴，如那一場冷暖自知的雨。

四、小滿

小滿雀來全。

在我眼中心裏，這是一個關於鳥的節氣。各種鳥都來全了，唱響着山林裏的歌謠。天邊候鳥的`身影，如夢一般滑過，灑落一串串的啼鳴。落入心底，就成了回憶。

大平原上的故鄉，小小的村莊，小小的少年，在這個晴朗的節氣裏，共同守望着一個季節的繁盛。大地上已經生長出嶄新的秧苗，在眼睛裏寫滿了詩句。布穀鳥依然高高地飛過，燕子在檐下忙碌，麻雀們倏聚倏散，村南大壩上的細林中，許多不知名的鳥兒翻飛着，舞落一地陽光的碎影。

我喜歡站在陽光裏，讓目光和思緒在風裏飛舞。那一片土地上，曾留下我多少的腳印，都已隨歲月漫漶。不散的只有心頭的眷戀，走得越遠，離得越近。

小滿還是一個關於山野菜的節氣。許多人融入山林中，去尋覓那些野菜，小興安嶺物產豐富，就連山野菜的種類都是極多。喜歡那種穿山過林尋找的感覺，彷彿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個美好的開始。有時會邂逅一樹雪白的山丁子花，便悠然神飛。

有些花兒已經謝落，順着山溪流淌下來，魚兒便逆流而上，去追逐一種我所不知道的快樂。

故鄉的大地上，也生長着許多野菜，不過都是最平凡的。婆婆丁沒過多久就開花了，很期待着花落後，那些小傘般的蒲公英。更多的是芩麻菜，苦苦的，卻回味無窮。

邁過了立夏的門檻，夏天至此，開始漸入佳境。

小滿，很有韻味和哲理的一個名字。就像我在這個節氣裏的心情，小小的盈滿着簡單的快樂，一如童年時的日子。

過不了多久，柳絮就開始漫天飄飛，輕盈如夢，沾簾惹帷，點綴着一份同樣輕盈的心情。就像童年的腳步般，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起。此時地氣通透，我喜歡穿着媽媽做的布鞋，奔跑在大地上。現在想來，曾經的足跡裏，也應該生長出許多花草，許多故事。只要一回首，就會與我的心相逢。

喜歡這個節氣，小滿，就像是爲心而來。它和心情一起行走在美的過程中，每一次的告別，都是充滿了期待，期待着再一度的重逢。

今天在朋友家裏，兩隻燕子從敞開的門飛進來，盤旋着，然後落在暖氣管上，相對啼鳴，彷彿在小滿的日子裏，互相訴說着情話。

燕子和人一樣高興。

那麼，就在這半個月的好時光裏，用心去珍惜吧。然後，擁着那份美好，走向撲面而來的所有日月流年。

　五、芒種

這是一個湮沒於鳥鳴聲中的節氣，夏天漸漸深濃，陽光層層疊疊堆積在大地上，初生的莊稼在長長的風裏欣然。行走在這樣的人間，每一個足跡都是溫暖的，都能生長出一個美好的故事。

芒種，在我們的黑土地上，是一個和名字不太相關的節氣。各種耕種基本已經完成，也沒有需要夏天收割的有芒的作物，所以，這個節氣，依然是存在於我們的心裏。就像一個符號，在時光裏分隔着一段情節。

紛紛揚揚的柳絮，載着漫天的陽光，飄搖成眼睛裏的風景。我喜歡小時候的自己，兩隻偶爾飛進屋裏的燕子，便點亮了所有的憧憬。一場不期而至的雨，把童年的這個節氣濯洗得如眼睛一樣明亮。或者帶着花狗，奔跑在風裏，在陽光裏，在村莊的腳下，留下一路簡單而快樂的歌謠。

時節如流水，而芒種就是最明媚溫暖的一段。如一個動人的故事，剛剛展開所有的劇情。每一個細節都入目而入心，點點滴滴地匯聚，心就如起風的島，掛滿了濤聲裏的星光。我記得遙遠的夜晚，蛙聲從今天開始密集，起起伏伏，像連綿的浪，夢就成了搖搖的船兒，駛向村南無邊無際的大草甸。

一直喜歡讀《紅樓夢》，第27回，也就是最美的那一回，好多難忘的故事都發生在那裏，比如寶釵撲蝶，黛玉葬花。而那一天，正是芒種。書中詳細地描寫了大觀園的女子們，在芒種節祭餞花神的場景，熱鬧美好得讓人悠然神飛。

而我們這裏並沒有這些美好的風俗，也沒有荼蘼，更不知道什麼開到荼蘼花事了。只記得小時候，芒種的日子裏，南園中的杏樹櫻桃樹，花兒早已謝落，一樹青青，夾雜着小小的綠色的果實。它們在我的眼睛裏，幻化出一種帶着希望的美好，心裏有了期待，於是所有等待的日子都甜美起來。

在這個節氣，一切都恰到好處。沒有了春寒，酷熱也還沒來臨。山上的樹蔭未老，流水還很清涼，雲朵依然輕盈，光陰很慢，滄桑很遠。雖然花事已了，可心中的種種美好正含苞欲放。就像水面初生的漣漪，圓滿着未散的情節。

多好的半個月，靜美中透着力量，用最值得眷戀的，串連起整個夏天。靜靜地捧着一本書，坐在窗前，擁着六月的陽光，水晶簾動，樓臺倒影，流年的腳步輕輕緩緩，美如童話，美如傳說。

心裏靜了，生命就美了；心裏不擁擠了，天地便遼遠了；心裏的慾望淡了，晴雨便都可愛了。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即使身上的負荷，也是芬芳的重量，如曾經的賣花人，肩上那一擔燦爛的花兒。

所以，芒種，我們的大地上雖然沒有收也沒有種，可是在我的心底，已經收穫了一些東西，也繼續播下了許多美好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