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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知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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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小說《受戒》,使汪曾祺譽滿中國文壇,而一句“我可以負責地向全世界宣告,楠溪江是很美的”激情呼喊,頓使楠溪江山水美名天下揚!但我絕不是說,作爲中國當代文學的一位大師,汪老曾祺的名作僅此一篇,讚頌楠溪江的名言僅此一句,而實際上,汪老著作等身,名篇累累;而他留給楠溪江的詩文也是數以十計,且篇篇膾炙人口、光彩奪目!我這樣說的意思是,對楠溪江的讚美詞,由這樣一位重量級的文化名家口中說出,也就使楠溪江這個“藏在深山人未識”的美嬌娘,從此身價倍增了!

山水知音散文

今年5月16日,是汪曾祺先生去世10週年忌日,再過6個月,就是汪曾祺先生和一班文化名家來楠溪江採風16週年了。上個月中國作協和北京作協爲了紀念汪曾祺先生逝世10週年,在魯迅博物館聯合舉辦了“汪曾祺的一生”的展覽,筆者懷着崇敬的心情,專程前往參觀。那天,當我來到展覽室門口時,迎面就見到了安放在門口的汪老的巨幅半身像,只見老人左手支頤,頭臉略偏一邊,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淡定而沉穩地凝視前方。呵呵,這身影,這姿勢,這神態,這目光,是那樣親切,那樣熟悉,彷彿是當年到楠溪江採風時的汪老又來到我們面前!在我看來,這是一位山水知音者的睿智多思的目光,彷彿依然在向人們講述楠溪江山水的美妙,楠溪江山水的神韻,楠溪江山水的情致,楠溪江山水的奧祕!

那是1991年的金秋季節,由林斤瀾先生和我共同倡議,並應溫州市政府和永嘉縣政府之邀,北京的一批“竊景者”飄然而至,汪曾祺、林斤瀾、邵燕祥、從維熙、劉心武衆名家,亞賽蘭亭聚會,頓使楠溪江熠熠生輝。這些文化名人一投入楠溪江的懷抱,便立即被這“秀絕江南第一溪”的纖塵不染、野趣天然所陶醉、所傾倒!童心未泯的汪老竟作癲狂狀乃至歡呼雀躍,在山澗空谷中,他揚臂疾呼:“我可以負責地向全世界宣告:楠溪江是很美的!”並將此話寫進他後來發表的散文名篇《初識楠溪江》中。

當時我作爲土生土長的永嘉人和永嘉籍北京作家這樣雙重身份參加採風團來楠溪江採風時,對年愈七十的汪老的安全和健康,自然不敢掉以半點輕心。在楠溪江採風的半個多月裏,爲了便於照顧他,我自始至終陪伴在他身邊,同他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他幽默機智的談吐,通古博今的學識,出口成章的文思,即席成誦的敏捷,鍾情山水的癖好,都令人歎爲觀止,都時時感染着我,啓發着我,也使我對楠溪山水多了一份感悟。我雖然少年時,曾在楠溪江的山岡上打過柴,在楠溪江的河畔放過牛,但恰如“身居幽蘭之室,久聞不知其香”一樣,對楠溪江的美景,反而有些熟視無睹、感覺麻木了。因此每到一個景點,我總是以主人翁的身份,忐忑不安地問汪老:“怎麼樣,好不好?”或問:“怎麼樣,美不美?”汪老總是連連點頭:“美,美!”或是“好,好!”

或許正是楠溪江“天然去雕飾”的景觀特色,恰好暗合汪老的人品和文品,因此,汪老對楠溪江興趣盎然、情有獨鍾。他每到一個景點,總是像讀一部書或讀一首詩一樣,慢慢地品嚐,細細地琢磨,而且總是要發表一些真知灼見,或當場留下詩文墨寶。如在看大若巖的`“九級瀑”時,那回兒這個景點還沒有定名,導遊同志希望作家起個名字,我徵求汪老的意見,他想了想,說:“就叫‘九疊飛漈’吧。”中午吃了飯,就在早已鋪好的宣紙上揮筆寫下了《九漈歌》;參觀了石桅巖,他即作了《水仙洞歌》、《石桅銘》;在溪上坐了竹排,他便寫了《楠溪水之清》;訪了古村落,就寫了古村落的讚美詩。多才多藝的汪老不僅詩文熠熠,而且字畫出衆,採風期間,鄉親們紛紛慕名而來向他求字求畫,他無分官民,一視同仁,有求必應。我的弟弟和侄女均是文學愛好者,也是汪老的慕拜者,他們家新居落成不久,特意從溫州趕來向他求字,希望汪老給其新居題寫幾句吉祥話。汪老二話不說,稍一凝神,揮筆題寫了“春風入戶美,富貴逼人來”的條幅,我弟弟捧着透着墨香的條幅愛不釋手,向他連連道謝,並說:“汪老的字,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啊!”汪老卻連連擺手:“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汪老熱愛大自然,尤喜山中的花草。他見楠溪江的村落,村外,路邊的茶亭邊,到處都是一蓬蓬的芙蓉花,他總是盯着看,彷彿看不夠似的。我記得那天是11月3日早晨,尚未吃早飯,我陪着汪老從我們下榻的永嘉縣政府招待所出來到街上溜彎兒,汪老拉了拉我的手,說:“看芙蓉花去!”我笑說:“這街上哪有芙蓉花?”他說:“有,你跟我來!”我跟着他穿過招待所東邊的十字路口,走不多遠的一條街邊,果然有一棵蓬蓬勃勃的芙蓉花,原來那一次從山裏遊覽歸來途經縣城時,被坐在車上的汪老用兩眼“掃描”到了,只是還沒有細看罷了。我們走近這棵芙蓉,只見它粗如電線杆,高近二層樓,花多而大,且紅白相間。汪老告訴我:“這種芙蓉叫木芙蓉,既是樹也是花,它的花期較長,初開白花,漸漸一邊變紅,終至整個花都是桃紅的。”我細觀之,只見有一部分尚未完全變紅的和大部分透紅的花朵,掩映於手掌大的濃綠的葉叢中,欣然有生意。後來,汪老把在楠溪江觀察到的芙蓉花,繪聲繪色地寫在了他的一篇題爲《草木春秋》的散文裏(此文發表於《收穫》1997年第1期)。

汪老是性情中人。他說:“楠溪江山美,水美,人更美,楠溪江的姑娘尤其美!”他認爲楠溪姑娘的美,既有山野的質樸,又有清溪的靈秀。他還美滋滋地告訴我:“我在你們家鄉認了一個幹閨女!”我問:“你認的幹閨女多大啦?”他說:“十八。”我說:“汪老,你都七十有一了,你還是認她爲幹孫女好!”汪老認真地說:“不,還是叫幹閨女親切!”原來這位窈窕淑女,在縣廣播電視局工作,是位文學愛好者,她對汪老十分崇敬,自從被汪老認作幹閨女後,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她喜滋滋地對我說:“汪老能認我這樣一個小蘿蔔頭作幹閨女,那是我的福分!”自此之後,那段時間,只要她家裏做了什麼好吃的,她就一定會送到招待所請汪老品嚐,採風結束我們就要離開縣城時,汪老的幹閨女趕來送行,這位姑娘還按家鄉的習俗,煮了8個紅雞蛋,炒了一小紅布袋花生送給汪老,汪老鄭重其事地收下了這些禮物。我到他房間叫他上車時,他剛收拾完這些禮物,他說:“我要把雞蛋花生帶到北京,讓我的老太太,她的乾媽也嚐嚐!”說完,在這姑娘的臉蛋上,輕輕地親了一口,那天真無邪的樣子真像個老頑童!

楠溪江採風結束後,汪老最關心的就是把作家們採寫的文章儘快結集出版。當時,按原計劃,由林斤瀾和我負責這本集子的文章的收集、編輯和校勘,汪老在一個多月時間裏,先後兩次給我來信督促和指點,在1月10日的來信中說:“我希望文集早日編出,拖得太久,熱和氣就過去了。這本書宜圖文並茂。”緊接着2月18日的來信,更是透着對楠溪江的關切和掛牽:“寄上《初識楠溪江》的剪報……永嘉和樂清的雁蕩通公路了嗎,兩縣不知能否達成協議。”在他的關心和督促下,一年後這本集子出版了,書名就用了汪老那篇文章的題目:《初識楠溪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