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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月亮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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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北方的人常說,月光最傷人,但凡被月光曬黑的人就再難變白。不知這話有無科學根據,或許這話是大人們說來哄小孩夜晚不要外出亂跑的戲言也未必,總之在我早年的時候,這句話就來到我記憶裏定了居。

曬月亮散文

記得有一回晚上,我要出去玩耍,母親勸我不住,就焦急地說:“鬼孩子,月光傷人吶,被月光曬黑了的人就再也白不回來了,將來連女人都討不着。”記得那時的月亮很圓很大,安靜地坐在人家的茅草屋上。那時的我,根本體會不到被曬黑和討不着老婆的憂慮,執意出去耍,孩子的心啊就是這樣沒有餘忌的,而那句“月亮傷人”的話和那夜很圓很大的月亮從此在我記憶裏落了戶,再沒離開過。

關於H君,我無法一一細數他的經歷,因爲他的過去比我的記憶走過更長的路。

在過去的許多個冬日裏,我挎上那隻別人接濟的草綠色軍用迪卡布料的斜挎包,踏上鋪滿陽光的坑窪不平的泥路走向學校,經過那頂門戶西向置的小茅屋,總能在南牆向陽的牆腳看到一個滿臉堆笑,皺紋清晰的小老頭兒,一頂老爺帽,藍黑尼子長大衣,黃牛皮色的大頭皮鞋,捏一管煙桿,下面墜着長長的菸絲袋。毛茸茸的陽光蠕動在他的臉上,而他則把一口接一口的煙吐進了陽光裏。那時的H君就是這樣常常出現在我的眼前,過去是這樣,回憶也如此。甚至在回憶中,我覺得我所記住的陽光比那時真實的陽光更溫暖,而蹲在南牆陽光下的小老頭也比過去真實的他更精神抖擻,滿臉紅光。

記得H君的住所是一頂泥牆草頂的小茅屋,這種茅屋在建制上只有一間,即臥室與廚房一體,而在時令上則冬暖夏涼,但颳風下雨誠難避免漏風滲水的狀況。“爺爺小時住草房,颳風下雨難遮擋;爸爸小時住瓦房,不怕雨雪和風霜…”這是小學二年級時學的一篇課文,可以說,這篇小教課文是作爲H君茅屋的文字傳記而長久地留在我記憶中,而H君的茅屋也是在作爲小教課文的實體參照物,至今也不曾被遺忘。茅屋前是一棵青棗樹,茅屋後是兩棵青棗樹,但屋前的棗樹遠比屋後的棗樹更年輕,屋前的棗樹除了枝幹比屋後棗樹的瘦弱外,每年秋後所結出的果實也遠遠不及它們。

H君沒有婆娘,至少在我的記憶中沒有那麼一個屬於他的婆娘的足跡。然而據村裏的人說,H君卻是實實在在有過婆娘的,而且有過三個孩子,只是後來難產死了,但那麼一個樸實的帶有泥土味的浪漫主義氣息的愛情故事卻活了來,而且活得悠長和亮堂。

六十年前的月亮也許像今天的一樣亮堂,或許比今天的月亮更明朗也未必,總之,我沒能親眼目睹那時月光的樣子,只能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老人們的隻言片語出發,去捕捉那些我從未觸及過的往事。聽老人們說,在那個破落的年代裏,H君可謂是浪漫主義愛情追求者的先驅,在那樣一個封建禮教還較爲盛行,且物質與精神生活相當匱乏的年代裏,他和他的婆娘就曾一起手牽手竄門子,一起坐在平橋的小河岸上打耍,一起並坐在小樹林的河沿上曬月亮。關於H君曬月亮,曾有這樣一件趣事。當時作爲小學教員的.爺爺一次下班回家途經小樹林,當時月白星稀,忽見河岸有兩人影,爺爺心裏沒底,怕是劫徒,於是爺爺“咳咳”響亮地咳嗽了兩聲,一來爲了試探對方,二來給自己壯膽。而那河邊的人影也毫不示弱,以更爲嘹亮的兩聲“咳咳”,掩蓋了爺爺那夾雜着痰聲的咳嗽在小樹林的久久迴盪。爺爺聽出了是H君,說:

“你倆夜深不眠,跑這裏來做什麼?”

許久,H君結結巴巴地說:“先生,我…們…曬…月亮…,您這…是從哪裏來?”

“曬月亮?”

爺爺低聲不解地嘀咕,也沒說自己從學校回來,只是簡單地說了句:

“哦,我沒事,四處逛逛,順便也曬曬月亮。”

說完就留下一束黑洞洞的背影行走在月光裏。後來,爺爺在給他的學生講牛郎織女的故事時,也曾提到過那個小樹林的夜晚和那個河邊曬月亮的故事,再後來,等到爺爺的學生長大了,到了談情說愛的年齡,他們依舊記得那個小樹林曬月亮的故事,如果哪個小夥子看上了哪個姑娘,他會鑽空子對那個他心怡的姑娘說:“我們一起曬月亮去。”這裏的曬月亮其實就是“約會”的代名詞,如果那個姑娘也有那意思的話,就會欣然陪他一起曬月亮。

多年來,不管人世如何變遷,曬月亮的故事一直在延續,並且永遠講不完,因爲不管世界如何改變,世上總有着渴求曬曬月亮的青春。

多年來曬月亮的故事一直在演繹,而當年的那兩個曬月亮的主人公卻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陰陽兩隔。那夜,當H君抱着他難產的妻子在雨水中滂泥着命運時,恰巧遇到那個遠來的賣貨郎。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我曾無數次地與這個賣貨郎的叫賣聲邂逅,也曾用家裏的兩隻醬油瓶子兌換過一隻黑黑的“壎”,壎是一種源於陝西的響器。賣貨郎看到這個抱着女人的男人在泥漿中掙扎實在可憐,於是他放下了自己的貨擔,與H君輪換着背奄奄一息的婆娘往醫院趕,儘管如此,他們依舊沒能趕在命運前頭來到醫院。就在他們行到車軸河大橋時,賣貨郎試了下女人的氣息,停下腳步拉着H君說:

“沒了!”

H君“哦”了一聲,似無所聞,也無要停下的意思。

賣貨郎氣喘吁吁的重複:

“沒了!”

“還有兩百米就到醫院了,他孃的,怎麼就沒了!”H君這才慢慢停下,哭聲悽戾,跪倒在橋上,望着身前白色的醫院,死死抱緊懷裏命運的無可奈何。

後來,H君的婆娘被葬在那個小樹林裏,每年都有許多對戀人來這裏曬月亮,我想,她應該不寂寞的吧。

那個賣貨郎,也還是經常到我們那裏賣雜貨,因爲他曾經對H君的幫助,所以總能得到我們那裏人們的特殊禮遇,多年來一如既往。

而H君呢,他依然住在那頂茅屋裏,再沒續娶過。冬天的時候總能看到他在南牆下曬太陽,花白的鬍鬚印證着歲月的痕跡。他的茅屋前後還是那三棵棗樹,每臨夏夜,屋後的兩棵棗樹樹影重疊,漏不下一點月光,而屋前的那棵棗樹,依舊形單影隻,月光照落,漏出了樹蔭下光斑點點猶如滿天星光……

北夏2010年10月於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