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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的父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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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第一次,對一種未知的病,產生莫名的恐懼。

生病的父子散文

生病的是父子倆,我已經不記得他們的名字。準確地說最初生病的是父親,姓李,和我同姓不同派。在李家灣,我該喊他爺爺。那時候,他們家是村子裏很歡實的一家子,一個兒子,三個女兒,都是壯勞力,日子過得滋潤。夏天中午,灣裏五六個孩子常常蹲在他家屋後的石板路口玩小石子。青石板,早被我們溜得光滑發亮。靠裏邊是房屋,外側是濃密的核桃樹,一片陰涼。偶爾有穿堂風從不遠的水庫堤埂上吹過來,像兜頭一瓢清水,涼爽得很。有時候,正在午睡時被我們吵醒了,他也不生氣,趿着沒了後跟的拖鞋,坐在石階上抽着長煙鍋笑眯眯看我們遊戲。偶爾,他還會給輸了的一方出些小主意,幫忙掰回一局。核桃成熟時,如果他心情好,也會允許我們用竹竿打幾顆核桃吃。

剝開生核桃,雪白的瓤,吃在嘴裏滿口跑漿,香甜極了。自己的吃完了,就追逐着搶夥伴手裏的,你追我趕,笑聲在空氣中盪漾,暑熱也攪散了。

小夥伴們做這些的時候,他站在一邊,臉上掛着微笑,往往地,會伴隨着他一陣陣窒息般的咳嗽。

突然有一天,大人不准我再到他家屋後的石板路上玩耍了。鄰居大嬸壓低聲音很神祕地告訴我說,見了他家裏的`人,老遠就要繞道走,要不,會被他的病傳染上,很可怕的結核病,是要死人的。

結核病?是什麼我不清楚,只隱約聽說,對河咳嗽的本家爺爺有一次咳得咯血,到城裏檢查,說是肺結核,無藥可治了。李家灣大人們說這病傳染,誰站着和他說幾句話,也許就傳染上了。後來又聽說,他家裏人已經把他吃飯的碗另外單放着了,兒女們跟他說話,都要背過身去。再後來,聽說他已經一個人睡在偏屋子裏。

這些消息都讓我很後怕。有時隔着深溝壑望向對面,似乎那蔥鬱的核桃樹葉裏滿藏着可怕的病毒,正伺機撲向我。我再也不敢路過他家門前,寧願多走幾分鐘,繞道走以前從不敢經過的分場,也不敢靠近光滑的青石板路,還有蔥鬱的核桃樹。

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看自然書,說結核桿菌是通過飛沫傳播的,病人隨地吐痰,等痰幹了,病菌隨風飛揚,路過的人不小心就傳染上了。幼小的我馬上腦補了病人躺在牀上奄奄一息的慘況。這讓我很驚怖。那本家爺爺吐過多少痰啊,說不定以前哪天玩耍時已經被飛沫傳染上了。我還吃過他家的核桃呢,他還俯身幫我出過主意啊。一想起這些,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從此我只要生病咳嗽,就滿心絕望,有時候還哇哇大哭,怕自己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娘和爸問起來,我也不敢說出原因,生怕被他們隔離了,我們家沒有偏房,那只有住進沒有養牛的牛棚了。

隨後一年多時間裏,我都遠遠看見,本家爺爺常常一個人在對面的田埂上慢慢行走,大多數時候是傍晚。村裏人偶爾和他說話,也遠遠隔着幾條田埂,他自己也小心,往往就立定了說話,聲調平和。等村裏人走遠了,他默立幾分鐘,慢慢走回去。夕陽暗紅,他的身影在昏暗裏顯得有些不真實,伴隨他的,是越來越劇烈的咳嗽,還有他離不開手的長煙鍋。

又捱了一年,在親人們的痛哭聲中,本家爺爺死了。灣裏人幫忙安葬了他,卻沒有一個人敢吃他家的飯。果然,不多久,他新婚不久的兒子也開始劇烈咳嗽,一檢查,和父親一樣的病。追索原因,是因爲他使用了父親留下的長煙鍋。

從此再沒見這一家人臉上有過笑容,等三個妹妹終於出嫁,兒子也咳完了最後一口血,在寒冬裏悄悄死去了,留下了年邁的母親和悲痛欲絕的妻女。還是灣裏人幫忙安葬了他。也許是受不了這太深重的悲痛吧,兒子新墳上的草還沒長起來,先是妻子帶着女兒悄悄跟一個男人走了,走得遠遠的,遠得從此杳無音訊。又過了幾個月,在親戚的撮合下,悲傷的母親也嫁給了一個鰥居多年的老頭。

無人居住的房屋是沒有生氣的,很快就脆弱不堪。大約兩年後一個風雨之夜,那家人的房屋倒了兩間,歪斜的檁子胡亂靠在未倒的幾間房屋上,碎瓦滿地,不久成了荒草的地盤。因爲無人涉足,草越長越深,偶爾有人路過,看見碩大的老鼠在裏面穿梭。又過了幾年,村裏人開始修樓房,大院裏的住戶三三兩兩搬了出去,未倒的泥牆再也無力獨自支撐,終於轟然坍塌了。

再後來,老院子被開墾成菜地,一年四季綠油油的。灣裏人慢慢忘記了生病的父子倆。這茂盛的一家子,已經時間從李家灣抹去了。三個出嫁的女兒,最初幾年春節時會匆匆趕回來放幾串鞭炮,房屋倒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隨着灣裏年長者漸漸離去,年輕的一代,已經不清楚還有這一家子曾經在李家灣生活過。

不知本家爺爺星散四處的家人,在年節的時候,在異地他鄉,在遙遠的路口,是否記得,給他們燒一些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