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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落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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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一處老院落。幾棵梨樹、棗樹、杏樹、楊樹、柳樹雜生,一輛陳舊的農用三輪車放置其間,經受時光的浸蝕。擡眼之間,我總是停住目光,浮想一會兒。

老院落的散文

房主的家庭發生變故後,他外出打工多年未回。頭年,他的兒子溺死,轉年,他的妻子病死。十二月下午的陽光像神的憐憫,老院落在他的餘光裏度日。近處的樹梢微微顫動,牆頭草也搖晃起來,三隻鳥兒斜飛過院,那情勢像旅人的步伐,倦意,嚮往,行進。隨後,一支羽毛飄飄悠悠空落,像遠途正在發生的遺蹟。傳來鵝子的叫聲,呱呱呱,呱呱呱。很快無聲無息,似乎開始等待的過程。天色逐漸朦朧,那些事物終於可以隱匿。

我只是留意,可是,我感覺它們有被打量的尷尬。冬天的光景,光禿禿的枝條,剝落的土牆,鏽跡斑斑的瓦片,甚至院落的塵土都半擡着眼皮。一個人的窘迫不願意被注視。其實,身處遭遇之中,坦然、平靜就是勝出。

第二天拂曉,我推門,白茫茫的。哦,下雪了。我用力踩了踩,腳上沒有雪齏。咦?我擡頭,當空雪堆無數,雪片紛揚,一派風雪未歸人的氣場。原來是雲彩弄巧。老院落被圈攏,投放,彷彿我與它隔世而視。一個疏忽,老院落的偏東方顯現一道道濃黑的寬帶子,間雜一道道稍細的紅帶子和白帶子,其間焰氣升騰。興妖作怪的兆頭,直衝老院落。隨即,天空階梯式出現一行巨大的白色翅膀,統領一切。是統領,不是震懾。天亮了。

親眼所見,如果誰說,幻覺哩,也有可能。前幾天,一個路過的阿婆對我說起房主的母親。老院落以前的人事,我不知曉。房主打工之前,我們只做了兩年的鄰居,我家重新建房後來的。阿婆說,小達的母親渾身生瘡爛死的。小達是房主的小名。阿婆說,那年她陪小達的母親燒香問病,“仙家”說,小達的母親不給婆婆飯吃。有一天,疏於監守,婆婆爬出院子,在土溝撿一個小倭瓜吃了。婆婆最終還是餓死了。小達的母親點頭承認。臨走,小達的母親給“仙家”20元錢,“仙家”說,不收快死的人的錢。回家後,小達母親身上的惡瘡迅速擴散。小達的母親死了,遺容打皺,陰沉,像霜凍的小倭瓜。阿婆說,老輩沒德,牽連小輩。我有些害怕,這個故事揮之不去。老院落變得詭祕起來。可是,我希望發生奇蹟。

小達四十歲左右,儒雅,溫和。我搬來和他做鄰居的時候,他的妻兒已經死了。我對他說,太難了,要保重。小達說,嫂子……沒有下話。大雪過後的一天,我步行外出,一輛三輪車從國道中間行駛。一時間,三輪車停下,往後倒車,一直倒到離我幾步遠。小達從窗口探出頭,說,嫂子,上車。我說,我沒認出來。你還倒車接我。

老院落在我的視線裏,我算個旁觀者,記錄者。

一天,我低頭敲字,窗外呼呼颳着大風。忽然聽見一陣陣噼裏啪啦碎石滾落的聲音。我擡頭,發現老院落瓦房房脊的一角一點點坍塌。我出去,看見地上一片碎石,其中一塊較大,露出一截黑鐵絲。哎呀。我試着清理,碎石三三兩兩間歇滾落,我怕砸着腦袋,跑進屋子。看着寒風中的舊瓦房,我同情,擔心。如果眼看着自家房子裂損,我會疼痛,憂慮,和身體受傷一樣。房脊不再坍塌,堅固的東西還在。風停了,舊瓦房還是舊瓦房,沒有一絲情緒。幽幽地,我想起小時候的惡作劇。我拽掉螞蚱的一條腿,然後放掉,我看着,螞蚱三條腿跳,好像不知道自己原來有四條腿,不哭不鬧,不怨不恨。我掐掉蝴蝶的一隻翅膀,它支棱着剩下的一隻翅膀往前爬,散發着受難的美麗。

說起兒時的事情,想起另外兩個老院落。

一個有風的下午,在我家,我用紙殼給幾個小夥伴剪紙人。分發後,我們跑向山野把紙人拋撒,各自追逐自己的,追上了再拋撒。我忘乎所以,感到胸腔歡騰着小馬駒。追啊追,我的一個紙人總也停不下來,一會兒懸空一會兒貼着地面翻滾。我就要抓住它的時候,刮一個大風,紙人升空飛起。我望着它追……不知何時,我停住,發現整個山野就我自己,一個小夥伴都不在。我尋找他們,走過山野,不知不覺來到另一個村莊。我意識到迷路了。河套上沿有一個挺大的老院落,土房,土牆,柵欄門,門口兩邊立着用來閒坐的大石頭。門前有一棵一抱多粗的'大樹,樹冠濃密,枯枝綠葉摻雜。我進了院子,一個人正摔打附塵的衣服。他看見我,我馬上說,我找不到家了,大爺送我回家。他哈哈笑,說,口氣壯着呢。他問我父親的名字。我告訴他,他說,認識。後來,我媽媽給他送去兩瓶酒。那年我8歲。我13歲的時候,獨自去拜訪,已經物是人非,老人家去世了。

我15歲的時候,右手指關節患了骨髓炎,住醫院一個多月。一天,那個10歲的小女孩對我說,我領你上我大姨家玩。小女孩時常來醫院看望母親,她的母親腿疼,和我一個病房。醫院不遠處就是村莊。她領我進了一個靜悄悄的農家老院子,院子裏外到處是棗樹。我發現房後的柴棚裏有半筐小人書,專注看起來。無意間,我看見小女孩縮着肩膀悄悄地溜掉了。我起疑,但是,還是看。不一會兒,我聰明起來,把正在看的小人書裝進衣兜。我剛走過窗子,忽然從屋門口竄出一箇中年女人,頭髮蓬亂,衣服不整。我趕緊跑。她邊追邊罵,野孩子,偷棗吃。她像大獅子,嚇死我了。沒想到她追出院門沒幾步,就回院了。我鬆了一口氣。我回到病房的時候,那個小女孩沒事人一樣坐在她母親的身邊。我也沒事人一樣,隻字不提。

小女孩熟悉老院落以及老院落的人,她的惡作劇太特別。回憶起來,我的嗓子眼泛起一點黴瓜子仁的味道。

我也住了十幾年的老院落。老院落老鼠多,院子裏的草,拔不敗似的。我養了幾隻貓抓老鼠,養了12只白鵝吃草。貓啊鵝啊很熱鬧,但是,我時常夢見蓋新房,夢裏可高興了。一年,村子興起了開採鐵礦石的風潮,我的老院落靠近礦山,於是礦老闆購買了我的老院落。我用賣老院落的錢擇地蓋起了新房,可是,我沒有預想的那麼興奮。我的老院落門前有一棵大酸梨樹,開花的時候,雪白一片,院子、屋子裏遊動着清香;黃燦燦的大酸梨掛上枝頭的時候,過路的人就拿起木棍打下幾個,咬第一口就說,真好吃,甜酸。老院落賣出幾天,就變成礦區了。想起老院落,想起老院落的時光,我失落、惆悵,感覺腸子微疼,摻雜一點點的急迫和無力;感覺身體有一個空穴,空穴時大時小。

去年春天,小達帶着妻女回來了。他新任妻子很年輕,也曾遭遇和小達相似的磨難。他們的女兒四歲,我驚爲天人。我幾十歲的人竟追着她看,讚不絕口。

小達決定上妻子那邊生活,他把老院落賣了,賣給一對老夫妻。聽說老夫妻的兒子有錢有勢。他們修復老院落,把樹木、荒草、土石用推土機推得一乾二淨。老院落隱居的野物,一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