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排裏的人生散文

（一）

盼望着，盼望着，夏至過了，6月25日到了。

在熟悉的大楊樹山莊，熟悉的古楊房間，坐着我熟悉的梅茹老師。

我竟遲到了五分鐘，好在工作坊也推遲了。

我走進去，找一個位子坐下，等待工作坊的開始。身旁的一位女士，在埋頭看書。大約五六分鐘過後，她擡起頭，笑着問我：“你是威海本地的？”

一張菩薩般的臉，漾着春風般的笑。

“嗯，你是外地的？”我的心暖洋洋的。

“河南信陽，我是梅茹老師下期工作坊的主辦方。”

“坐火車來？”

“嗯，十九個小時。”

她始終在笑，好像不笑就不會說話。我斷定我也在笑。碰上一個用心笑着的人，你想不笑都難。

一個多麼好的相遇啊，是家排賜予我的啊。

工作坊開始了。

梅茹老師安排了與母親、父親、孝道（旁觀者）的練習。我很渴望做這個練習，因爲我想通過客觀的第三者的眼——也就是中立的孝道（旁觀者） ，看看自己是否孝順。

母親站在我的對面，微笑着慈愛地看着我，孝道站在一旁，也是滿面笑容。我默然地看着母親，遲疑地向前，挪動着腳步，心裏有微微的抗拒。母親依然慈愛地看着我，笑容卻有些僵，身體也在前後晃動。我突然感覺心痛，眼淚來了，順着兩頰落下。 淚光中，我看到了曾經的倔強的跟母親大聲喊叫的自己。在母親慈愛的目光下，我感覺兩腿發軟，跪在了母親的面前 。

“我愛你，媽媽。我需要你，媽媽。”

透過淚水，微笑着慈愛地看着我的母親，欣然地走向我，孝道也來了，我們相擁在一起。

我感到了一種從頭至腳的通透的幸福感。我的臉埋在母親與孝道的懷裏，我聆聽到了來自她們那裏的寧靜的幸福的心聲。我們久久地相擁。直到導師提醒OK了，我才依依不捨地分開。那種遍佈周身的幸福感，那種與母親與孝道親密無間相依相守的美好感覺，長久長久地伴隨着我。

有了這樣的感覺，生活中的我，是否更容易接受母親孝敬母親呢？

工作坊結束後的第三天晚上，到媽媽家吃飯。媽媽用手撿起陰雨天剝落的牆皮，抱怨地說：“當年裝修時讓你刮膩子你不刮，現在老是掉牆皮。”

我感覺自己的心有些堵，本能地替自己辯解：“這種陰雨天氣，家裏開着窗，潮氣重，就是颳了膩子，牆皮也會剝落的。”

“颳了膩子就不會落。”母親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不再說話。吃完飯，我說：“如果想刮膩子，現在也可以刮的。”媽媽不再吱聲，爸爸連連說：“不用了，不用了。”

回家的路上，我反思自己跟媽媽說的話，在媽媽抱怨的時候，爲啥我沒有做到“是的”“同意”呢？我真的做到孝順了嗎？幸好，我還有覺察，覺察，也是家排賜予我的。看來，走向父母，是我一生的功課啊。

（二）

在與父親的練習中，出乎我的意料，父親臉上沒有笑。在與我短暫地對視後，父親將目光移開。我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撲通跪倒，深深地垂下頭，哽咽着說：“對不起，爸爸，對不起。”我的心，充滿了對父親的深深的負疚。

父親的代表受到了震動，開始哭泣，是壓抑的受傷的內在得到冰釋的哭泣。我擡起頭，透過淚雨，尋找父親的目光。父親的目光投向遠方，順着父親的目光，我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六七歲的自己，一個哭泣的女孩，守在哭泣的母親身畔，將怨恨的目光投向父親。父親蹲在地上，用手抱着頭，承載着來自親生女兒的怨恨。在父親與母親的爭吵中，童年的`我，心中累積了太多對於父親的怨恨。這種怨恨，父親承載了30多年啊，父親的臉上怎麼可能有笑？

只有眼淚。只有眼淚。對於父親，對於我，對於這30多年的怨恨，我們都只有眼淚。

眼淚可以洗刷掉心中的怨恨嗎？我不知道。

我看到的父親邁着沉重的腳步，走近了我，撫摸着我的頭，父親低下了頭，我接觸到了父親的目光。感覺我和父親的目光之間，還是隔着一道牆，一道看不見的牆。

孝道（旁觀者）在哪裏？

我的眼裏沒有孝道，只有哭泣的父親，哭泣的自己。

父親蹲下了，擁着我。從父親的肩頭看過去，終於看到了孝道。她的目光很祥和，靜靜地、靜靜地看着我們。

練習結束了。代表父親的王老師說：“難怪你會有無力感，情感上不接受父親啊。”我自己也被家排呈現出的真相深深地震撼了。原來在我的內在，並不曾真正地接受和尊重父親。而在我的頭腦裏，我覺得我是敬重父親的。

親愛的爸爸，我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

感謝家排所展現的人生，感謝真相！

（三）

在這次工作坊中，我做了墮胎母親的代表。四個被做掉的孩子，並排躺在地上。我看着他們，眼淚不由自主地滑落，蹲下身，我溫柔地撫摸着他們。那好象真的是我的孩子，從我的身體裏流走的生命。一個孩子含着笑，睜開了眼，我也笑了，含淚的笑。九泉之下的我的孩子們，媽媽愛你們，就像愛你們的哥哥一樣，愛着你們。

此刻，我的眼裏，又是滿滿的淚水。我曾做掉兩個孩子。想 起最初不慎懷上他們的時候，我的心裏充滿了懊惱和恐懼，擔心他們會給我的身體造成傷害。學習家排後，我纔看到了他們那無辜的頑強的存在，他們以他們的方式，深深地連結着他們的家族，忠誠着他們的家族。

梅茹老師說：“每一次墮胎，都是一次謀殺。墮胎無一例外地會影響到女人的婚姻、健康和財富。不要爲墮胎找理由，因爲有很多方式可以避免懷孕的。”

是的，沒有理由。

眼前，又是那個被藥物剝離母體的小生命。那個指蓋大小透明的淡黃色小生命。那個被抽水馬桶抽走的小生命。那個永遠都沒有機會長成的小生命。親愛的孩子，媽媽記着你們。永遠記着你們。你們永遠是我們這個家族的一份子。永遠。永遠。

（四）

工作坊裏，一個關於好友反目的個案，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梅茹老師說，跟朋友的關係，投射的就是跟兄弟姊妹的關係。想想，真的是那麼回事，從小到大，我跟哥哥的關係，一直不親不淡，聯繫很少，不甚親密，卻又覺得心靈是貼近的。生活中的我，一直都不曾有過那種炙手可熱的友情，與朋友的關係始終是淡淡的，淡淡如水，卻也清清如水。如水的友誼是我喜歡的，感謝爲我打開了生命通道的哥哥，謝謝親愛的哥哥賦予我的這份如水的友誼。它給了我一份我喜歡的平靜平和的生活。

最後想說說死亡。當導師需要一個死亡代表時，我上去了，但有人搶了先。死亡一直笑嘻嘻地，糾纏着當事人。這讓我感覺到，死亡本身是喜悅的，而那些悲慟、哀傷是屬於我們活着的人，是活着的我們不同意、不認可死亡的發生。因此，我們也會恐懼死亡。

生何所哀，死何所懼！

想起了作家史鐵生的詩歌。

? 最後的練習

最後的練習是沿懸崖行走

夢裏我聽見，靈魂

像一隻飛蛇

在窗戶那兒嗡嗡作響

在顫動的陽光裏，邊舞邊唱

眺望即是回想

誰說我沒有死過？

出生以前，太陽

已無數次起落

悠久的時光被悠久的虛無

吞併，又以我生日的名義

捲土重來

午後，如果陽光靜寂

你是否能聽出，往日

已歸去哪裏，

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極處

時間被忽略的存在中

生死同一

每一次家排，都是一次奇妙的人生之旅。我曾困惑於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困惑於生命的無常，困惑於活着的終極意義。在家排的學習中，有些困惑，我漸漸找到了答案；有些困惑，依然存在。不在困中，豈能脫困？也許，人生的意義就在於不斷地產生困惑和解答困惑中。

跨越時空的家排，拓展了我人生的廣度與深度，給了我關於人生的許許多多啓示。享受家排，享受家排帶給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