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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樹的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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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特別想梳理一下上樹的日子,就像當年奶奶坐在門口梳頭一樣。不涼不燙的太陽底下,半盆清水,一把竹篦,坐在蒲團上,半眯着眼,一下一下,奶奶梳啊梳。那頭白髮都像鏡子亮了還梳,她是在梳理青絲已逝的夢麼?我不知道。

上樹的經典散文

其實,很遺憾,我不會上樹,半截街的孩子就我不會,大人說我屬鴨子。整個童年,上樹是我最仰望的事情。

春天來了,柳條子軟了,在風裏盪鞦韆,蕩酥了孩子們的心。場邊的大柳樹最好,條子不粘,擰笛子爽淨。早上,這個爬上去看看;傍晚,那個又爬上去摸摸。芽口睜開,柳椹子剛冒頭兒,火候恰好。樹上的,噼裏撲嚕折了杈子扔下來;地上的,脖子早仰疼了,攬到懷裏,坐到地上擰。我們不擔心柳樹,折幾個杈子,就跟我們梳掉幾根頭髮一樣,隨後就長出來。

兩隻小手捻着轉,要柔和。勁小了,皮不離骨;勁大了,皮破骨折。捻出半拃長,割斷,抽出白骨,收拾一下就是柳笛了。柳皮子有兩層,外層肉頭,綠色,內層發白,硬一些。笛子要響,必須把一端捏扁,輕輕嗑去一圈外皮。樹,我不會爬,細工我做得好。粗細長短的柳笛做好,發給每人一支,“嗚嗚兒”“嗚嗚兒”,腮幫子鼓着跟蛤蟆似的。

初夏,槐花開了,太陽把坑邊的小樹林煲得溫熱香甜,小孩子怎麼也站不住腳了。打量花的疏密,挑定一棵,倆手摽住,鞋子一脫,腳丫子一登,倆腿盤住,噌噌噌,眨眼騎到了樹卡兒上。從下邊望,人家簡直就是騎馬出戰的將軍。將軍們一邊塞進嘴裏大嚼,一邊摘了扔給我們。

肚子並不餓,我們吃槐花純粹是槐花誘惑的,它開得太熱鬧。從遠處看,樹林子像一座花山;走到近處,它香得讓你邁不動步。揀起槐花,掂在手心。整串兒的像鈴鐺,揪下一朵,像蝴蝶。“蝴蝶”翅嫩,心兒甜,尾有點腥。我們很奢侈,挑着心兒吃。吃夠了,一串串勾連起來,掛在耳朵脖子上。

耍巴夠了,就研究爬樹的學問。折柳笛,天冷不能光腳,費鞋。新條絨鞋,磨毛了,刮破了,挨娘數落。摘槐花,不費鞋,樹皮粗剌,費褂子,釦子磨掉了,兜兜刮扯了,挨笤帚疙瘩。最好是鞋子褂子都脫了。可是新手肚皮嫩,蹭得滿是血印子,慢慢兒磨老了才行。

跟打仗一樣,研究自己,還研究樹。

春爬柳,夏爬槐,榆樹不能爬。帶黃道兒的黑蟲子,一疙瘩一疙瘩的滿樹是,捻破了流臭水,雞都不吃。大道兩邊的楊樹很沒意思,光滑,又高,上面也沒什麼吸引力。除了偶爾有個喜鵲窩,就是秋後有燒柴的幹棒。何況樹是大隊的,看樹的老牛頭臉太長,嗓門子太大。

東窪於家老墳那片大柏樹很有挑戰性。一年到頭黑綠黑綠的,像反特片畫面一樣神祕,折了柏樹枝子,窗臺上晾乾了,屋裏點了薰香用——小弟弟妹妹當屋撒尿,太騷氣。開始攻佔這塊陣地時,幾個大個子開路。在沒膝高的打碗顆臭蒿子裏一陣敲打,捉出兩條大花蛇,又用棍子把乾裂的樹皮劃拉劃拉,正式入駐。坐在樹上的將軍們,頭搖腚也晃說,比柳樹穩當,比槐樹還香,不開花也香。他們還在樹上串門,拽着這棵樹杈,跳到那棵樹上。

有時候爲了遷就我這隻“笨鴨子”,就玩兒最低級的“摸呼嚕”。摸呼嚕棗樹和桑樹最適合,樹矮,不用爬,一登就上;卡兒多,能盛人。扯個樹枝折幾段,猜籌。猜到短的蒙上眼,等其他人喊一聲“猴了”,就開始摸。被摸的人一邊晃動樹杈,一邊嘴裏“呼嚕”“呼嚕”。順着聲音動靜摸,抓住誰,就讓誰替蒙。

窪裏陣地佔完了,家裏的樹也不放過。

隊部裏,那棵掛着鐵板當鐘敲的笨槐,磨得鋥亮的樹卡兒裏放着敲鐘的錘。趁着隊長上窪,爬上去,“噹噹噹”,敲幾下過癮,引來誤以爲分東西的爺爺奶奶,招來一頓臭罵。那時,生產隊敲鐘,除了上窪、開會,就是分東西。李家臺子第四家新娶了媳婦,晚上順着樹爬進院子,蹲到窗臺底下聽聲響兒,被開門灑水的大娘追出來,又是一頓前仰後合的笑。劉家臺子老槐樹最老,比爺爺還老,倆人伸胳膊扯軲轆圓那麼粗,半截腰有個大洞,有一回,一個臭小子蹲在裏面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吃飯,他娘才發現少一個兒子。

梳了一圈,村裏最高的還要數我家老院的大椿樹。奶奶說,六三年鬧大水,水哇哇帶響兒,泡了滿窪的`莊稼,衝了村口的埝子,老老少少揹着包袱,跑到最高處的我家。大椿樹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包袱都掛到了上面。我問奶奶,樹那麼高誰爬上去的啊?奶奶說,人跟猴子一樣,倆腿倆腳,都會爬樹。裹了腳的老太太也會?奶奶說,有啊,對門六奶奶就會。

上了中學,看着課本里類人猿從樹上下來變成人的圖畫,我常常想起奶奶的爬樹理論。前幾年去雲南旅遊,聽說了當地十八怪之一是“老太太爬樹比猴快”,就覺得故去的奶奶像個哲人。

梳理完上樹的日子,我很想講給孩子們聽。除了上課,他們宅啊,宅得跟豆芽菜似的。我講上樹,講奶奶,講我不會上樹的遺憾;那個於家墳裏捉蛇的叫費力兒,後來真的去了部隊當了將軍;那個樹洞裏睡了一夜的叫七多兒,哥兒八個,行七,現在做物流,指揮着一大羣大卡車,全國各地跑。

我想,憑三十年講臺上眉飛色舞的本事,故事我能講得聲情並茂,但我覺得這一課很難講得入心。在孩子們眼裏,恐怕我就是門口梳頭的老奶奶,梳着枯葉子似的白髮,講着掉了牙的故事,或許在我最動情的時候,他們卻一臉蒙圈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