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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兄弟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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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風雨兄弟行散文

1990年,我從中等師範學校畢業。這一年,應該算作我的幸運年吧。就在其他同學統一接受國家分配,分佈到各地農村當小學教師的時候,我與另外兩位幸運兒一道,順利通過省教育廳組織的選拔考試,在衆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考入了省內的一所師範大學

其實,在我考大學這件事上,家裏曾經是有過分歧的。爹孃年老,早已喪失勞動能力。他們,只盼望着我從師範學校畢業歸來,參加工作,養活自己,養活家人。而我,不但不安心就此掙錢養家餬口,反而還要再讓家裏出錢供我上大學。我的夢想與爹孃的願望,發生如此大的矛盾,自然遭到了爹孃的堅決反對。可是,這又怎麼能怪爹孃呢?他們已經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又哪裏還有能力供養我上大學?更何況,四年大學的學費、書費、生活費,對於我這樣一個貧寒的家庭來說,無異於就是天文數字。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然而,我不甘心,不甘於就這樣過一輩子!我渴望上大學,渴望未來的自己能走上一條祖祖輩輩都未曾走過的路,過上他們都未曾過上的好日子!

娘說,家裏倒是積攢了一點錢,那是她和爹省吃儉用從牙縫裏摳出來的。不過,這點錢,她和爹商量過,是爲我將來娶媳婦用的!我滿眼淚水,跪下求娘:“娘,把這些錢拿出來吧!俺要上大學!俺結婚時再不要家裏的一分錢!這些錢,您就當給兒子結婚用了!”

娘一把將我扶起來,兩眼噙滿淚水,依然不停地搖着頭……

然而,錄取通知書終究還是下來了。看着燙金的紅本本,爹只顧蹲在屋門口,低着頭,吧嗒吧嗒抽旱菸,一句話也沒有說。娘手拿錄取通知書,呆呆地坐在土炕上,只是一個勁兒地落眼淚。娘忽然站起身來,從腰間拽出一把銅鑰匙,打開屋角那面舊箱子,翻騰了老半天,拿出一個紅包袱,而後,抖抖索索揭開一層又一層包袱皮,取出一張存摺,似乎萬分不捨地交到了我手裏。

摺子上,一組數字刺傷了我的眼。從第一筆存款開始,一年又一年,爹孃是三十元、五十元一筆一筆存進去的。然而,裏面的那點錢又怎夠四年大學的費用啊?望着我失望的眼神,一直沒開口的哥呼的一聲站了起來:

“爹,娘!弟弟好不容易纔考上大學。這個學,是一定要上的!我沒本事供養弟弟上學,我這當哥的心裏愧得慌!那就讓弟弟在暑假裏幫我幹活吧!他給我當裝卸工,我付給他工錢,只要我們肯吃苦,每年的學費說不定就能湊得齊!”

看着哥堅定的神情,我那不爭氣的眼淚也從眼角滑落下來。哥在幾年前成家,膝下有一兒一女,唯靠幾畝薄田和一臺老舊的小四輪拖拉機,辛辛苦苦勞作,奉養爹孃,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他的家庭負擔本已很重,倘若我放棄上大學,自然就能減輕他的不少壓力。然而,現在這個樣子,顯然又在他的肩頭壓上了一幅沉重的擔子。可是,我知道,在他的心裏有塊心病——1979年農村實行包產到戶,家裏沒有勞力,是爹孃硬生生讓哥放棄考大學的機會,回家務農種了田。哥不想看到我重走他的老路,不想因爲家裏窮,再耽誤我的一輩子!他希望借我的眼去看一看他夢中的大學,彌補他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內心深處的遺憾!

(二)

那一年,村裏興辦了一家鄉鎮造紙廠,專門製造那種粗糙的黃色包裝紙。造紙的主要原料,無非就是鄉村遍地可見的小麥秸稈。村裏養着小四輪的農戶,麥秋過後,都紛紛幹起了販賣秸稈的營生。他們從四鄉八村把麥秸收回來,用車裝了,然後賣給造紙廠,以此來補貼家用。

哥沒有幫手,只能僱傭鄰居一個小夥子和他一起幹。掙了錢,當然也要付給人家工錢。現在,我要上大學,需要掙學費,與其僱傭別人,倒還不如兄弟兩個一起幹。可事實上,我根本算不上是個全勞力。自小到大,一直在學堂讀書,從沒受過苦,也沒出過什麼力,更要命的,還是深度近視眼。哥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肩膀:

“這些都不怕,凡事有我呢!給你的工錢,只會比那個人的多,絕不會比他的少。你幫哥當裝卸工,掙的工錢,就算當哥的送你一份學費吧!”

我點點頭,扶一扶鼻樑上的眼鏡,一翻身,爬上了小四輪拖拉機的拖斗。

小四輪拖拉機的拖斗並不大,如果單靠車斗,是根本裝不下多少麥秸的。麥秸拉得少,掙下的那點錢,恐怕都頂不住往返的柴油錢。村裏人自有自己的智慧:在小四輪拖拉機的拖斗上,他們用鐵絲綁上了四根碗口粗細的長椽子,呈“井”字形,再紮上兩根拇指粗細的絞索用來捆綁麥秸,當然,還須準備一套用來絞繩子的工具。這麼一來,也就可以裝更多的麥秸了。

炎炎夏季,麥收過後,哥帶着我,開着小四輪拖拉機,一天天奔波於周遭的四鄉八鎮,一車又一車,拉回麥秸,賣到造紙廠,賺取家用,也爲我賺取學費。

幹這個營生的農戶並不在少數,不出幾天,附近村莊的麥秸就會被一掃而光。大家以本村爲圓心,逐漸向四周的鄉鎮推進,慢慢地,往返的路途也就越來越遠了。

要想搶在別人之前收到麥秸,就需要早早出發。娘愈發起得早,深夜兩點就得起牀爲我們兄弟做飯。兄弟倆迷迷糊糊起牀,胡亂洗把臉,把飯稀里嘩啦扒拉到嘴裏,在黑漆漆的深夜就整裝出發了。

(三)

夜色寧靜,一彎殘月斜掛,將淡淡的乳白色光輝如流水一般靜靜灑下大地,滿天星辰就像渴睡人的眼,明明滅滅,慵懶地綴在天幕上。路兩側的樹木黑黝黝的,草叢間,偶有鳴蟲在低唱。這歌聲,與小四輪發動機“突突突”的聲響相互應和着,使深沉的暗夜顯得愈發寂靜。拖拉機的大燈開着,也不過僅能照到前面十幾米處。在廣袤的天幕籠罩下,這一輛孤零零的拖拉機,就像航行於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在坑坑窪窪的鄉村小路上不停顛簸着,行進着。

我的眼皮有些沉重,總想上下粘合在一起。大腦,卻是出奇地清醒。經過多年磨礪,昔日裏不曾幹過什麼重活的哥,而今早已身強體壯。鄉鄰多稱讚哥是個幹活的好手,膀闊腰圓,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哥修理拖拉機,從來不用千斤頂,只需背對着車頭,沉下身子,兩腳分開,反手托住拖拉機的前槓,而後,腰腿用力,往起一挺,嘿的一聲,就能活生生把車頭掀起來。鄉民見此情景,也就送給了他一個雅號——“大力士”。凡是村裏有一些需要出大力的活兒,只要有哥在場,一切活兒都不在話下。

這些日子,經過反覆磨合,我們兄弟倆配合得越發熟練。哥揮舞着一把帶着鐵齒的刨子與一把鐵叉,從結結實實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麥秸垛上,先把秸稈刨下來,而後,用鐵叉子一叉,雙手一揚,一大團麥秸就會穩穩當當甩到車斗裏。我手拿鐵叉,站在車上,只待先把淺淺的車斗裝滿,就需來回踩實虛騰騰的秸稈,往又長又寬的“井”字形木架子上裝車。這活計,並不單單是個力氣活兒,還是一件實實在在的技術活兒。倘若不懂門道,先裝架子中間,再裝架子四周,那麼,垛好的麥秸就有如蒙古包一樣,中間高、四周低,用不了多久,滑溜溜的麥秸就會順着斜坡掉落到車底。這樣的辦法,是裝不下多少麥秸的。鄉民厚道,他們賣出麥秸,一車只收五塊錢,至於一車能裝多少貨,卻是從不計較,完全由着裝車的人。正因爲這樣,幹這營生的`,就得多動腦筋、多想辦法,儘量往多了裝。時間久了,慢慢地,大夥也就摸出了門道:裝車須得先裝架子的四個角,之後是四個邊,最後纔是木架子中央。而且,木架子的邊角處,一層層往高裏裝麥秸的時候,還須有意識地往外探一探,以避免隨着高度增加,車頂的空間面積越來越小。一層又一層,待把四個角成直角裝好壓實之後,麥秸垛的四個邊也要與地面形成垂直角度,這樣,最後才能往木頭架子的中央裝。其實,這其中還有一個竅門,卻是其他同行不大清楚的。我在裝車的時候,往往會挑選比較乾燥的麥秸裝在架子的邊角處,而把相對潮溼的一部分麥秸壓在架子中間。這樣,比較重的麥秸壓在中央,滿車的麥秸垛子也就不容易倒塌了。我們兄弟兩個,肯吃苦,又肯動腦筋,一車麥秸,邊角四四方方、整整齊齊,樣子看起來頗像一輛長長的公共汽車,甚至比公交車還要長、還要寬、還要高。那輕飄飄的一根根麥秸,滿滿一車裝回來,最高記錄竟有四噸多重。這樣乾淨漂亮的活兒,常常引得同行羨慕不已,挑起大拇指,不停誇讚我們兄弟倆能幹、會幹。

(四)

我們兄弟連夜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天色尚早。只能蹲坐在拖拉機旁邊,靜候天光放亮。

隨着村子裏公雞此起彼伏的嘹亮打鳴聲,黑漆漆的天空東面,先是呈現出一抹藏青色,緊接着,色調由重變輕,漸漸顯出了一絲透亮。不一會兒,清晨的太陽就像一個巨大的雞蛋黃,一點一點地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了起來。剛開始,它只露出了一少部分,光線也不是很強,只把東方的天空染得一片橙黃。慢慢地,它越升越高,顏色也由橙黃變得紅豔,似乎轟的一聲,一下子就整個竄出了地面,將萬丈光芒投射向大地,也投射到了我們兄弟身上。

有早起的鄉民,將我們帶到了空曠的場院。那裏,一堆堆,一簇簇,立着幾十個麥秸垛。按照老規矩,一車五塊錢,哥把錢交給他,我們也就能裝車了。

“裝車嘍!”哥一聲喜悅的吶喊,聲音鏗鏘而悠揚,驚得場院裏棲息的一隻只麻雀撲啦啦飛起來,嘰嘰喳喳亂叫着,倉皇四散逃去。

哥赤着上身,凸起的胸肌、平坦的腹肌、光滑的背肌,還有充滿力量的雙臂,在絢麗的晨光裏泛着古銅色的光澤。那樣子,忽然讓我想起了米開朗基羅刀下的大衛雕塑,那是力量與美的化身,映射着生命力勃發的昂揚色彩。

朝陽下,兄弟兩個在空蕩蕩的場院裏,一個負責把麥秸送到車上,一個負責把麥秸裝實、裝好。塵土飛揚,汗水揮灑,十指是黑的,鼻孔是黑的,就連吐出的痰裏,也夾雜着黑色。隨着車上的麥秸垛越裝越高,哥往上送麥秸也愈發費力,汗水從裸露的肌膚一點一滴滲出,與揚起的塵灰混合在一起,在身上凝成了形狀不一的圖案。兄弟倆互相看看彼此的大花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一車麥秸裝完,大概需要三四個小時。當五六米寬、十幾米長,有如二層樓房那麼高的麥秸裝好之後,哥將綁在木頭架上的絞索從下面扔給我,由我俯下身子拽着他,順着繩子爬到了車頂。兄弟兩個用力紮好一左一右兩條絞索,把一根帶着尖角的長木樁子深深插進了麥秸垛的中央,然後,用紅棗木製成的V字形柺子絆住兩條絞索,一圈一圈絞緊之後,將V形柺子鉤到了木樁子上。這道工序是很重要的,絞索勒得緊,麥秸垛才能穩穩地固定在車上;倘若繩索沒有絞緊,返程中,隨着拖拉機一路顛簸,麥秸垛就極有可能完全倒塌下來。這樣的虧,我們兄弟是吃過的。一旦裝好的車倒塌了,自然就得重新返工。出現這樣的狀況,往往會阻斷行人的道路,更麻煩的是,行至半路,天氣已然變得炎熱無比,而人也已經十分疲乏,再返工,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但這樣的事情畢竟少之又少,吃虧讓人長記性,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教訓。只有返程的道路極其不好走,車顛簸得厲害,偶爾纔會發生這樣的事故。也正因爲這樣,返程路上,拖拉機走得很慢,往往特別耗費時間。

要返程了,發動着拖拉機,哥貓着腰,一頭鑽到了駕駛座上。麥秸垛壓得很低,只留下了一小塊地方勉強可以駕車。哥一米八的個頭,鑽到裏面,很是憋屈,恐怕連呼吸都不很暢快。而我,就輕鬆多了。仰面躺在高高的麥秸垛上,曬着太陽,沐浴着清風,雖然熱了點,卻也愜意得很。有時會用一頂草帽遮了臉,隨着拖拉機晃晃悠悠的節奏,很快就能進入夢鄉。

(五)

這天,返程的時候,已近晌午。當哥慢慢把車開出場院,行駛到寬闊的柏油馬路上時,與往常一樣,我躺在車頂,不知不覺就與周公相會去了。

迷迷糊糊間,正當我做着上大學的美夢時,哥急切的呼喚聲叫醒了我。睜眼看看四周,不知什麼時候,天空早已濃雲密佈,似乎站在車頂,一擡手,就能摸到黑壓壓的雲彩。強勁的風打着旋兒,從東南方向掠過來,挾裹着灰塵與碎石子,不停打在我的身上、臉上,就連睜眼都顯得十分困難。農諺說,“東風吹,暴雨來;西風走,烏雲掃。”看來,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我趕忙從車頂溜下來,一貓腰,鑽到駕駛座旁邊,坐到了拖拉機前輪的擋泥板上。裏面的空間愈發逼仄,但別無他法,也只能這樣避雨了。

剎那間,南邊的天空一道血紅的閃電劃過,咔嚓一下,一聲炸雷猛然在頭頂炸起,而後,轟隆隆地,向北方的天際竄去。伴隨這一聲炸雷,銅錢大的雨點,一陣緊似一陣,噼裏啪啦從天上掉落下來。雨點打在路上,揚起一股濃重的泥土味。不一會兒,雷聲大作,大雨傾盆,還夾雜着拇指蓋大小的冰雹。雨滴、冰塊,一起砸到地面,激起了一層層水花。下雨倒是不打緊,我們兄弟倆躲在麥秸垛下面,是淋不到雨的。然而,風卻是越刮越大。狂怒的風撕扯着道路兩側的樹木,發出呼呼的怒吼聲。那些樹木的枝枝椏椏,彷彿受到驚嚇,慌亂地來回搖晃着,上面的樹葉被風硬生生扯了下來,隨着旋風不斷向高空飛去。

我們裝的一車麥秸又高又長,顯然阻擋了風的去路。它愈發憤怒,甚至急紅了眼,狠命地用無形的大手推動着麥秸垛,彷彿不把麥秸垛掀翻,就誓不肯罷休。

車頂的麥秸垛劇烈搖晃着,哥把着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臉上的肌肉也變了形。哥說,壞了,恐怕這一車麥秸都要讓風掀翻!擡眼向前望去,大雨斜斜地織成厚厚的幕簾,雨霧迷濛處,辨識道路也成了問題。無奈,只能將發動機熄火,把車停靠在了路邊。

兄弟倆躲在麥秸垛裏,呆呆看着外面,只盼望着風雨儘快停歇,也好把這辛辛苦苦才裝好的一車麥秸帶回去。

然而,老天爺並不會如人所願。忽然,一股猛烈的風攜着雨帶着呼嘯迅猛撲來,車頂的麥秸垛隨之就像醉漢一般,一陣劇烈的搖晃,最終轟隆一聲,順勢倒塌了。一瞬間,我們兄弟完全暴露在了大雨中,雨點毫不客氣地打在身上,淋到頭上,很快,兩個人就變成了落湯雞。冒着大雨下車查看,才發現整車麥秸都已傾斜着倒向了車的右邊。風橫掃着大地,雨不停地潑灑而來,我們兄弟倆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冷戰,呼吸也顯得粗重起來。在狂風暴雨中,薄薄的衣衫又怎能抵擋得住風寒呢?雨水順着額頭流過鼻尖,竄進嘴裏,和着臉上的泥土與汗漬,鹹鹹的,不知道是泥土的滋味還是汗水的味道。

透過迷濛的眼鏡片,我看到哥哆嗦着把身上的汗衫脫下來,赤着身子,將汗衫擰巴擰巴,甩開,高高舉過頭頂,招呼着我,與他一起躲到下面避雨。然而,小小的一件衣衫又如何能遮風擋雨,同時庇護兄弟兩人?哥的身體完全暴露在狂怒的風雨中,就那樣傲然屹立着。他身上的肌肉呈現出斧鑿刀刻一般的線條,透着深沉的暗紅色,似乎在大聲宣告着,他永遠也不會向悽風苦雨低頭!我緊緊擁抱着他,與他一同抵禦着陣陣襲來的風雨,不停打着噴嚏,周身蒸騰起一層薄薄的白色霧氣,嘴脣也變成了鐵青色……

大雨持續下了近一個小時,終於雨歇雲散了。烏雲消退處,太陽也漸漸露出了笑臉。

哥說,返工裝車吧。我脫下溼透的衣衫,渾身顫抖着從倒塌的麥秸垛裏翻出鐵叉子,兄弟兩個打着赤膊,開始返工裝車。倒塌的麥秸早已散亂,相互糾纏在一起,用叉子往起挑的時候,很是吃力,加之,經過大雨沖刷,原本乾燥的麥秸吸飽了雨水,分量也變得沉重起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一車的麥秸總不能扔到半路上吧。兄弟倆心一橫,什麼也不說,只是埋頭幹活。

臨近太陽落山,一車麥秸整整齊齊重新裝到了車上。捋一捋滿頭滿臉的汗水,捶一捶發酸的腰,揉一揉麻木的胳膊,我們再次踏上了歸程。麥秸垛上是再也不能躺着了,我擠坐在駕駛座旁邊,聽着拖拉機“突突突”單調的吼聲,靠着哥的肩膀,暈暈乎乎又合上了雙眼……

把麥秸拉到造紙廠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了。昏黃的燈光下,造紙廠的大門敞開着。平日車水馬龍人聲沸騰的院子裏,竟是看不到任何車輛。臨到過磅,造紙廠的工作人員拒絕了我們。原因很簡單,麥秸經過暴雨沖刷,溼淋淋的,分量增加了有好幾成,造紙廠又如何肯收呢?

哥什麼話也沒有說,默默鑽到駕駛座,向着村裏的一塊空地開去。我們把車卸到了場地上,恐怕唯有等到麥秸完全曬乾,才能再次送到造紙廠。

直到精疲力盡的兄弟倆拖着沉重的雙腿回到家裏時,爹和娘依然還沒上牀睡覺。他們一直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我們,生怕我們兄弟倆發生什麼意外。

娘看到我倆走進院子,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兒啊,你倆可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平常的時候,你們早該回來了。爹和娘,一直擔心你們,萬一要是出個什麼事,你們可讓娘咋活呀!”

娘用袖口抹着眼淚,長嘆一聲,不停嘮叨着。

“餓了吧?娘這就給你們熱飯去。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了!”……

(六)

我要上學報到了,哥揹着行李一直把我送到了縣城火車站。臨到上車,他從兜裏掏出五張嶄新的一百元,緊緊拉着我的手,把錢放進我的手心,而後,掰動我的四根指頭,合上了手掌。他一言不發,只是用蒲扇一般的大手一遍遍拍打着我的肩膀。此刻,我分明看到,這個鐵打一般的漢子,他的眼中,有一圈發亮的東西正在不停地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