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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女紅有關的日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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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母親的針線活做得極好,特別是她畫的“繡樣”,遠遠近近的,小有名氣。母親剪的“鞋樣”花樣繁多,特別是小孩包眼(繡眼的沒凸凹)的虎頭鞋、虎頭襪,虎頭手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或許是早早地受到母親的影響,我拿針似乎比拿筆早很多。

與女紅有關的日子散文

記憶裏,母親的針線筐就是我最早的玩具,那裏面花花綠綠的碎布頭和五顏六色的絲線對我有着極大的吸引力,常常一玩就是大半天。

記憶裏,母親的梳妝盒裏總是堆滿一沓沓白紙剪成的“繡樣”與“鞋樣”,惹得遠遠近近的親朋好友前來討要。

記憶裏,我第一次拿針做女紅似乎只有五六歲光景。母親的本意只是圈住我,不讓我在窄小的船舷上亂跑,畢竟背上那個碩大的紅漆葫蘆並不能讓母親消減半分擔憂,也不能消減船上人家對水的恐懼。

或許,我對色彩最初的感知來自母親的“碎布尖”,我拿針做的第一份作品就是“對布尖”。母親把各色的布條修剪成同等大小的三角形,或者梯形或者扇形,按照母親的審美,在我面前的小桌上一一擺好,教我從內向外,一層層對直縫起來,拼接成方方正正的半成品。漸漸的,我手下這樣的方塊半成品多了起來。它們在母親的手裏搖身一變,變成了豔麗多彩的被面,或者小孩別緻的包被面或襖面,或者簡單幾塊拼接而成的小背心。

這樣的小碎布對我總是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吸引力。一根根不到手指頭寬的小布條,被縫進“碎布尖”的內心裏,漸變的色彩選擇,由淺而深,宛如怒放的花朵,由花蕊到花萼都融進了我自己小小的心思,給我童年孤寂的水上生活注入了無盡的樂趣。學齡前的記憶裏,似乎除了一臺收音機,就剩下這些五彩斑斕的女紅了。

這樣的“對布尖”往往色彩對比強烈,可以很好的利用碎布的圖案和紋理,再揉進自己的創意,達到意想不到的美感。在裁縫店裏一塊錢買一大堆碎布,廢物再利用,給那個年代貧窮單調的生活增添了斑斕的色彩。最主要的還是源於它美好的寓意,“對布尖”也叫“百家布”,被勤勞善良的人們賦予了驅邪避災,祈求健康與平安的美好祈願。

或許源於遺傳,也或許早早地看慣了母親低頭做女紅嫺靜的樣子,對母親的各種針法、步驟早已熟讀在心。母親總是誇獎我對色彩有獨特的感知,初學的階段極短,幾個月以後,便跟着母親學繡花了。學習單色的階段也不長,不多久我就抱個小小的“花繃”跟母親學彩繡了。

單色繡是從繡尿布開始的,船上人家的尿布總是非同尋常的講究。雙層方形的粗布面上面,加上約兩寸高的“腰”,或藍、或青、或紫。這些長方形的“腰”上,母親習慣畫上連續圖案,或是對稱的盤枝蓮花,或是別的的象形花卉。尿布上的圖案則種類繁多,什麼九子石榴一扶手,並蒂蓮花,三桃拜母,葫蘆、菱角等等有吉祥寓意的花果。尿布的單色繡花型碩大,圖案明朗,留白很多,大氣跳躍而又不失柔美。

我繡好的半成品一律還要經過母親的再加工,她會選一層極柔軟的棉布襯在裏面,防止繡花的線頭打磨到嬰兒稚嫩的小屁屁。或許源於船上風大,過去沒那麼多晾衣夾子,這樣的尿布都被釘上長長的帶子,拴在繩子上晾曬,藍的、白的、紫的,像彩旗在空中飄舞,成爲船上人家一道獨特的風景。

彩繡可比單繡更考驗靜的功力,首先必須能安靜地坐住,心無旁騖才能繡出滿意的作品。

自己恬靜的性格由來已久,或許那時就已形成。彩繡的作品大多是枕套。白底或淡淡的粉紅粉藍底,花卉一般選寓意吉祥的牡丹、百合、喜鵲鬧梅等。枕套的布料都很薄,防皺是第一要注意的,也是最考驗耐心的。綵線一排排掛在線板上,隨着針法一層一層細密的均勻地疊加或覆蓋,花繃中的繡品一點點成形,色彩豔麗,凸凹有致,栩栩如生。

女紅是最爲修心養性的,無論怎樣貪玩的孩童,懷抱起花繃,一顆心便會變得溫柔恬靜起來。心靜不靜,單就從她使用的一根繡線長短就能看出來。母親最常說的一句話“懶人使丈線”,越想節省時間越容易打結,造成繡線用力不均而起皺,反而會耽誤了更多的時間,細想,小小的女紅中無不折射着人生哲理。

由於到了上學唸書的年齡,早早地離開了母親,借居在親戚家,母親做鞋的手藝我並沒學到,至今仍感覺遺憾。還記得臨走之前,母親給我剪了個拇指大的小鞋樣,連底子都是軟的。至今還記得那是一雙大紅色的廣口“蘑菇”鞋,母親在潔白的鞋底上用圓珠筆打上點點,讓我納上“十字紋”,鞋頭花是一朵盛開的`薔薇,向外延展一小朵半開的骨朵。由於深紅的鞋面,花朵選用淡淡的粉色,一層層遞變,外加兩片淡綠色的葉子,美極了。我愛不釋手地把玩着,可是母親卻高高地抱起我,要我把小鞋從煙囪頂端投入,送給小蘑菇穿。

每一個小女孩做的第一雙鞋是一定要送給小蘑菇穿的,神奇的小蘑菇穿上你做的小鞋,會開啓你的智慧,保佑你一生心靈手巧,平安幸福。至今想來,那古老的傳統是多麼的溫馨浪漫,充滿了童話氣息。精於女紅的母親是詩意的,縱使貧窮與磨難也絲毫不能抹殺半分。

走近學校之後,便離針線遠了,但源於女紅的創意卻層出不窮,花樣百出。從大掃帚上隨便折下一枝,選一小塊白布剪成一個個圓形,裏面塞上棉花,用線扎進,緊緊繫在竹苗的枝杈間,再偷偷拿老師批作業的紅墨水暈染一下,一枝似開未開的紅梅呼之欲出,插在細頸酒瓶,便成了我的得意與驕傲,令小朋友們羨慕不已。

初中就開始住校,針線自是隨身攜帶,我的興趣已經轉移到衣服上。而此時,母親因爲擔憂參加越戰的哥哥,哭壞了眼睛,已經不能做針線了,我便撿拾表姐淘汰的舊衣服穿。服裝雜誌上的圖片誘惑着我,那些舊衣服的式樣已經遠遠滿足不了我內心跳躍的慾望。我第一件成衣其實是個半成品,也是一個巧合,那件改裝的唐裝我驕傲地美美穿了兩年,直到再也塞不進日漸長大的身體,而這樣的折騰卻從此一發不可收。

那是姐姐做的一件白襯衫,不知是裁縫師傅量錯了尺寸,還是冥冥之中印了某種魔力,特意留給了我練手。一個太過寬大的偏襟上,我折了三個大大的活褶皺,距離底襟十釐米處將活褶收住。皺褶收腰,而活褶的底擺飄逸靈動,甚合我心。只是胸口的皺褶起始處留有幾處線頭,不夠完美,隨即從母親的針線筐裏找出一小塊黃布,剪成五角楓葉,心想再加一片綠色楓葉相搭配,卻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只好配上一片天藍色的楓葉,繡好邊緣,蓋在了線頭上。還好,那時愛臭美,便爲自己的處女作拍下了幾張照片留念。

高中時,正趕上瓊瑤小說風靡校園,而我卻更癡迷於書中女主人公的服裝。記憶裏那些美女幾乎清一色的喜歡潔白長褲配飄逸的深色襯衫。於是,一週不到十元的生活費被我剋扣了又剋扣,硬生生從裏面抽幾元買幾尺碎花的綢,從文字裏反覆找創作靈感。常常用一個星期日的休息時間,四尺布對摺,只需挖下一個圓形領口,封邊,穿進一根剪掉的布邊條做飄帶。從腋下挖出的布條裏剪下一條,穿在底邊做鬆緊,一件別緻飄逸的蝙蝠衫,配上純白長褲,再用碎布做一個蝴蝶結縫在橡皮筋上,女紅,讓我花上幾元錢的小心思就走在了時尚的前沿。

現在上網、寫文字花的時間更多了,好在女紅一直不捨得丟,她就像藏在我心裏的另一個自己。她一直都在,她在大幅小幅的十字繡上;她在孩子劃破的羽絨服的破洞上;她在一方方布手絹的邊角刺繡上;她在孩子線衣的創意圖案裏;在端午的香囊裏;她甚至在我住校孩子的內褲上,那幾個繡着姓名的字母,好與別人的區分;她甚至還會在一顆規規整整的鈕釦上,甚至一枚刺繡書籤,一個盤扣的鑰匙墜......她還在我的詩歌裏,在我描摹的楷書裏,在我水粉的繪畫裏,在我的室內設計裏,在我的眼裏,心裏......

歲月的列車一路向前,一路行走的風景被退後,漸漸模糊,唯有女紅,被我一路珍藏,珍藏在內心深處。她開成我心內的詩意,她從小到大,一直陪着我,給我一份充實的自由與滿滿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