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昂貴的月餅散文
中秋時節了。月亮，很大，很圓；月光，很透，很亮。如水的月華，瀉進落地的玻璃窗，像極了一層美麗的薄紗，披灑到佈置舒適溫情的客廳，那麼地朦朧，那麼地神祕……
此時，蘭處長坐在沙發上，寬大的茶几邊，放置着許多精緻的月餅。他伸出左手，拿起一個月餅，聞一聞，放下，又伸出右手，拿起，聞一聞，又放下，反反覆覆的，最後，乾脆左手一個月餅，右手一個月餅，一雙明亮的眸子，久久地盯着月餅，慢慢地，潮溼了，仿若眼睛也蒙上了一層月的薄紗，忽然，晶瑩地閃現一絲銀光，順着他的臉頰，緩緩地滾了下來……
那一年，出生窮鄉僻壤山村的他，是十七歲，在升高中時，成績名列全縣前茅。對着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時，一家人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愕，只是茫然地望着天空，顯得那樣地無神。體弱的母親對着病重躺在牀上的父親，輕聲地問，怎辦？怎麼辦？父親沒有回答，仍舊呆呆地盯着窗外，那高遠莫測的天空。他明白了，如果不願放棄學業，高價的學費，必須是自己承擔了！
整整一夜的沉默，一夜的深思，他的頭緒似乎理清晰了。第二天的早上，他毅然地告別了小山村，獨自跑到城裏找活幹了。
在蓋房子的基建工地，一個看似小包工頭的人，滿不在乎地睨視着他，傲慢似地說，收留了，工錢二十元一天，加班卸搬水泥磚塊的，一毛錢一塊，另外計算。
他，小小的年紀，懂得悄悄合計，離開學還有兩個月，能夠攢足學費了，便欣然地住進簡陋的工棚，沒日沒夜地幹起了苦力的活。但他從不叫累，到了夜晚，即使渾身像散了架，只要想到寬敞的高中校園，就是在疲憊的夢境裏，還樂出了滿足的笑聲。
轉眼間，開學的日子將至，他一遍又一遍地計算着工錢，準確無誤地告訴自己，領到的錢足夠解決學費了，是該結束打工生涯，好好地準備上學了，何況中秋將臨近，大家回去過一個團圓節——那個晚上，他跟着工友到老闆處要錢，告知要遲一二天再付賬，結果，再次去時，不是被拒之門外，竟然是人去房空。
他的心一陣疼痛，然後，又是一陣絕望，一陣怨恨，接着，是一把又一把的眼淚……已生繭的小手，緊緊地抓住小褲袋，裏面，還剩有十元錢，是出門前，母親牙縫裏節省的，偷偷多塞的零碎錢。
工友把他拉進離工地不是很遠的一家超市，並催促和建議，讓他拿了一瓶兩塊五毛錢的二鍋頭，兩塊錢一包的花生，還有兩塊錢一大包的膨化食品，以及兩個打折後不足兩塊錢的麪包。然後，他跟着他們朝門口移動。衣兜裏塞着沉甸甸的兩個精美包裝的月餅。他想，他要把它帶回去，父親一個，母親一個，父母一定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這麼老貴老貴的月餅呢，兩個月餅，二十元，這是城市欠他的，可以帶回去，這種方式，僅僅是報復騙他的城裏人。
終於捱到了收銀臺，看着排在前面的客戶，一個個地結賬付錢，付錢結賬，馬上就是他了。這時候，他的心忽然開始狂跳起來，藏着的小東西，也忽然開始格外地沉重了起來。他掩飾着，盡力地裝平靜，卻覺得自己的'臉在出火，一陣猛過一陣……
收款的女孩，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幾歲，一雙笑意的眼睛，感到特別地親切。女孩接過提貨籃，清點，收錢，又扯了一隻塑料袋，把東西仔細地裝進去，遞給他，說，請走好！
他鬆了一口氣，心仍然還在劇跳，可忍不住，萌生一種搶回工錢般的快感。趁人不注意，他迅速將月餅放入塑料袋，朝出口走去。
他只邁出一隻腳，報警器就刺耳響起。他沒有想到，也壓根兒不知道，看似管理疏忽的超市，還會有這樣的裝置。他能感覺到周圍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射過來，刺得他渾身是疙瘩。超市的保安也正迅速朝他走來，他站在那裏，完全呆傻了。
可誰都不曾想，就在保安到達他身邊的那一刻，那個收款的女孩，盡然擋在他的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大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剛纔不小心，我剛纔不小心把沒有刷過的商品，丟進了你的購物袋裏，請你原諒！先生，實在對不起……
她連聲道歉着，他更加莫名地傻，一連串的事，讓這個農村來的小男孩，根本無法應對。他只是那樣呆呆地，任由那個女孩拿過他手中的袋子，一臉歉意地跟保安解釋，且帶着他回到收銀處。
他，完全是一個木頭人，十分地機械，呆滯般地跟隨着收款的女孩，狂亂的心，好像也不會再跳了。
女孩在收銀臺上，利索地打開袋子，拿出兩個月餅，好像真的是她不小心放進去似的。然後又默默整理好袋子，客氣地遞給他，很有禮貌地說，先生，剛纔真的對不起了，請走好！
他慌亂的說不出話來，不敢擡頭看她。只是聽見她，連聲的道歉，還管他叫先生。但是，他相信她，她故意這樣做，她是爲了他。
他的心，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說不出的委屈，又有說不出的感動。
他拼命地低着頭，一把抓住袋子，恨不得飛快地逃開。可是，只走了兩步，又聽見她在叫等等。
她快步過來，遞來兩個月餅，說，這是我買的，送給你的。她還說，酒要是想買給自己喝，最好就別喝了，你還小，如遇上什麼事，一定要往寬處想……
後來，工錢由知情的工友先墊湊了，再後來，他考上了大學。
讀書期間，他的學費依舊是東借西湊，在城市裏依舊是一邊打工，一邊唸書，這樣的生活，依舊會受很多的委屈，和許多的不公正待遇。但是，他始終充滿信心，充滿希望地對待人生，再也沒有犯過錯。他知道，那樣的錯誤，他今生不會再犯；那樣的道歉，是一個最高貴女孩的無價誠意；那樣的月餅，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昂貴的，最昂貴的月餅！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一個大學畢業生開始，從一個城市的機關小職員開始，勤勤懇懇地工作，直至一步一步地當上重要處室的處長，心裏始終沒有忘記那兩個月餅。
……
蘭處長放下手中的月餅，走到窗前，擡頭仰望着中秋的圓月，對着廣袖長舞的嫦娥，情不自禁地喃呢着：美，真的好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