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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時節,憶嘗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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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新”,是一種古意的儀式。文獻記載,古代,於孟秋之時,以新收穫的五穀祭祀祖先,然後嘗食新谷。《禮記?月令》:“孟秋之月,是月也,農乃登穀。天子嘗新,先薦寢廟”。

盛夏時節,憶嘗新散文

而在我的家鄉,也有“嘗新”的習俗,不過,“嘗新”沒有固定的日子,各村自己選定吉日,也不是在孟秋,而是在盛夏時節。

我的家鄉是有名的“糧倉”。家鄉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歲無暇”,一年四季都是圍繞那一望無際的水稻田勞作——施肥、播種、蒔田、薅田、除草、收割,周而復始。

盛夏,正是我們家鄉最繁忙的“雙搶”時節。所謂“雙搶”就是“搶收”和“搶插”。種水稻,若想產量高,是很講究時令的。兒時的記憶裏,是七月中旬“搶收割”,接着就是耕田犁田,在“八一”建軍節之前要“搶”時間插好晚稻秧苗。“雙搶”時候,正是三伏天,是一年最辛苦的時候,也是江南一年裏最悶熱的時候。

夜晚,吃過晚飯,我們小孩就開始把家裏的竹睡椅、長板凳、小坐凳往正廳屋外的.曬穀坪上依次擺放。大人們勞作收工以後,吃過晚飯,陸續來到正廳屋前面的曬穀坪上乘涼閒聊。

老人們或坐或躺。坐在竹椅子裏的,是老奶奶們,她們的身子靠在靠背上,雙腿自然伸直架放在拖鞋上,手裏的蒲扇,慢慢扇着,扇着一弧一弧的微風;躺在竹睡椅裏的,是老爺爺們,手裏的煙筒,斜在嘴角,“吧唧吧唧”地吐着一圈又一圈的煙霧。

年壯的父親們大多睡在長條板凳上,枕着手,架着腿,眼望星空,似睡非睡,有時候,從彼此手裏接過一口旱菸,叼着紙,蘸着口水,慢慢卷着,卷着,然後從老爺爺的煙筒嘴上,就着點燃紙捲菸,開始吞雲吐霧。月亮懸掛在空中,灑下一片清輝,曬穀坪上不遠的池塘裏,飄來荷花的清香還有青蛙的合唱聲。

孩兒們在柴垛子間捉迷藏,竄來竄去,躲藏,尋人,跑累了,回到大人中間,順勢就依靠在老奶奶膝蓋邊,老奶奶扇着,偶爾也用扇子輕輕地拍打着他們眼中的“頑皮鬼”。

而媽媽們忙完晚飯以後的活計,也搬來一條小凳子,坐在坪上,扇着蒲扇,參與其中也說着家常。看見自家孩子瞌睡了,媽媽們起身,拉着睡眼朦朧的孩子,走進自家屋裏。

大人們在閒聊的時候,似乎很隨意地說着“雙搶”的事情,預測年成收入,比較與往年的收成,商討選定“嘗新”的日子。

當我們從大人口中聽到“嘗新”這個詞,精神爲之一振。

“嘗新”之時,就意味着生產隊裏又會殺豬分豬肉了。那年代,也只有春插、端午、嘗新、中秋、過年,纔會殺豬分肉吃的。在我們家鄉,有這樣一句俗語:“小孩盼過年,大人盼嘗新”。“嘗新”對於我們小孩來說,就是可以飽食一頓佳餚美味,而對於大人來說,嘗新,意味着青黃不接的日子已經過去;嘗新,也是自己對稼穡勞作的犒勞;嘗新,更是意味着豐收在望;嘗新,何嘗不是一份新的希望和期待呢。

涼風習習,蛙聲陣陣,月亮也不願離開,似乎在偷聽大人們議論“嘗新”的大事。大人們在張着手指算着日子,選好“嘗新”的吉日。而我們小孩卻會歡呼跳躍起來:“嘗新囉,嘗新囉!”我們的歡叫聲,被清風帶到田間,帶到荷塘,彼此起伏的蟲鳴蛙叫,合奏一曲美妙的田園交響曲。

選好“嘗新”的吉日以後,生產隊長走在田埂上,走走看看,從田邊抽幾穗稻穗,檢查稻穀的飽滿程度,然後選擇好最先收割的稻田,到田埂上,打開田間進出水的口子,慢慢放幹稻田裏的水,以便收割的時候不會拖泥帶水。

開始收割的那一天,幾個青壯年人,擡着打稻機,其他人挑着籮筐,拿着鐮刀來到田邊。滿心欣喜地開割,兩個壯年男子,擺好打稻機,隨着收割擺放好的一堆一堆的稻穀,腳踩着打稻機,雙手接小孩替着的稻穗,隨着節奏,齒輪“嗚嗚”地翻飛,稻穀“嘩嘩”地掉穗,那勞動的場面,很有節奏感和韻律之美。

新的稻穀,挑到曬穀坪上,攤開,梳開,暴曬。待到黃昏,太陽落山,媽媽們擡着風車,收攏稻穀,倒入風車箱子裏,搖動風車,秕穀飛在地上,飽滿的稻穀落在籮筐裏。

一擔擔稻穀,碾成新米。然後家家戶戶分得一兩斤新米。分新米之際,已經選擇好一頭可以“出欄”的肥豬,殺豬,分肉;再到池塘裏撈上一網草魚,家家戶戶有新米,有肉,有魚,在統一規定的吉日裏,一起“嘗新”。

“嘗新”的那天,先要祭祀先祖。

早晨,女人們把新米摻進老米里,燒水,待水燒開以後,放米入開水鍋裏,大火煮米,米粒爆開,撈出,特意留下少許在米湯裏,加豆角或者豆子,還有南瓜,再熬成稀飯。南瓜豆角粥,或者南瓜豆子粥,是我們盛夏時節最可口也是最實用的早餐。

中午,魚肉大餐。因爲“嘗新”時候要先祭祖,所以這碗豬肉做得頗講究:肉,要切成大小基本一致的長方條塊,紅燒,加辣椒粉,醬油,翻炒,上色,入味,然後整齊碼好在碗裏,上蒸鍋。蒸好以後,用另一個碗扣住,翻轉,就是一碗“扣肉”。這一碗“扣肉”必須是肉皮整齊朝外,形狀精緻,是“嘗新”的主打菜餚。青椒燜草魚,青椒炒油豆腐,再加幾樣時令蔬菜,就是當年最豐盛的“嘗新”時的中餐。

女人做好中餐,精心準備:三碗飯,三碗菜,三雙筷子,三個杯子,再加一瓶酒,都整齊放到手提籃子裏,男人們提着籃子,拿着檀香、紙錢、蠟燭,來到正廳屋的牌位前,擺好飯菜、碗筷,然後在杯子裏倒酒,放在桌子上;點燃蠟燭和香,恭敬作揖,然後燒紙錢,嘴裏小心說着話,大意是敬請先祖“嘗新”,也是告慰先祖:今年又是豐收年。

儀式完畢以後,這些祭祀的美味佳餚,就是我們的“嘗新”大餐。“嘗新”的時候,吃的不完全是新米,而是新米混搭老米一起煮,按我的理解,這種新米混搭老米的吃法,應該是寓意年年有餘,永遠吃不完。

好客的人家,在“嘗新”這一天,會請來最受尊敬的親戚來到家裏一起“嘗新”,這其實就是請客人來“打牙祭”。過去“打牙祭”這個詞語多麼鮮活與形象。凡是有肉吃的時候,我們會說:哈,終於可以“打牙祭”了!

可惜,這樣一個古老的儀式,隨着分田到戶以後,慢慢消失了。記得分田到戶的最初幾年,村裏的人家,也會商議着集體“嘗新”的事,慢慢地各家各自“嘗新”。而今,“嘗新”只能存在記憶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