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櫻桃樹散文

一個地方住久了，住習慣了，這個地方也會變成自己另外的故鄉，尤其是惶惶離開之後，才猛然發覺，原來自己早已習慣它的一切，生活的秩序和規範，受到了深深的影響，就連兩地差異很大的飲食習慣，口舌也漸漸地接受了。以後從別處聽到這個地方時，會產生一種特別熟悉的認同感，這就好比那些同村的人，即便是鮮有交涉，也會時不時地從記憶裏跳出來，讓我們莫名地想念。只不過這另外一個故鄉的重要性，始終比不上生養我們的那座城市。

離開故鄉已有三年，從南方穿越到北方求學，從距離上講，算得上闊別，但每年都要回去兩次，到家已是盛夏或者是臘月底，這兩個季節的故鄉，沒有什麼果子，城裏倒是賣得有外地進來的水果，既好看個又大，人們都講，這種水果肯定打了色素，長得好看但不一定好吃。外地的水果自有它的優點，但味道比不上自家種的。或許是品種不同，本地的收盡吃完了，外地的還能買着。

尤其是待在外地，閒暇之餘會一個人坐着，開始不着邊際地回憶這個季節的家鄉，都有哪些果子，想着那些熟悉的樹，熟悉的水果，口水不聽使喚地就從舌根冒了出來。

偶爾和兩三個同學約出去吃飯，回來的途中，總要去水果攤逛一逛，挑一挑，看到擺出來的櫻桃，和故鄉的差別很大，應該不是同一品種，賣相還不錯，想嘗一嘗和故鄉的有什麼不同。老闆好話說盡，味道肯定甜得很，讓我們先挑一個試試口味。

我挑了一個放在嘴裏，吃掉果肉，吐出核來，櫻桃的味道，才從喉管裏冒出來。我跟老闆說，這櫻桃和我們那邊的不一樣，沒我們那邊的好吃。詢問老闆價格，覺得一驚，十幾塊在家鄉能買幾斤，老闆說櫻桃都貴，這邊就是這個行情。稱一斤回去，不久就吃完了，牙齒沒有澀的感覺，總覺得意猶未盡。後來朋友告訴我，別處的價格更貴，幾十塊錢一斤的都有，這反倒使我更加懷念起故鄉的櫻桃來。

故鄉的櫻桃，有兩個品種，一種是我們本地種的，個大而且好吃，至於是從哪裏傳進來的，沒有考證過。另外一種是山上野生的，個小而且核大，後來聽說，這個野生的是別的地方的品種，城裏偶爾會賣，但是，味道一定比不上我們這邊的櫻桃。

老家房子前有一塊水泥地，水泥裏的坎邊上有四棵樹，兩棵是李樹，另外兩棵是櫻桃樹，我出生的時候就在那兒了。水泥地前是一塊園子，園子裏種滿了櫻桃樹，房子的後面的半山腰下面，種的還是櫻桃樹。聽奶奶說，這些樹都是我爸他們那一輩種的，園子坎邊上的那棵樹，有三十多年了，當年鄰居家摘櫻桃時，掰斷了一根枝丫，姑爹拖了過來，奶奶隨便栽在埂子邊上，竟然活了。我們村裏的幾十戶人家，少的也有兩三棵櫻桃樹，即便是以前沒有的，也會從別處要來幾根樹苗，栽在房前院後，過不了幾年，樹長大之後就結果了。小樹只是開花，很難結果。

水泥地上的櫻桃樹，有一棵的枝丫，已經快要伸到屋檐下了，小的時候，我們經常爬上去玩耍。在一根橫着的結實的枝丫上面系兩個結，然後把繩子放下來，幾個人輪換着盪鞦韆，樹上的枯葉被我們搖落滿地。開花和結果的時候，大人們不准我們這麼搖，不然果子就搖孬了，熟不了。櫻桃樹最怕暴雨，要是結果的時候接連下幾天暴雨，那這年的收成一定很差。

這些櫻桃樹最小的年紀，也跟我差不多大，活得比較久的，已經有三四十年了，從青年走到了垂暮之年，樹幹開始長蟲，逐漸枯萎。尤其埂子邊上的那棵樹，樹幹壞了一半多，結的櫻桃還沒有一棵小樹的多。奶奶跟我說，在它的根下栽一棵樹苗，等樹苗活了就把它砍掉吧。

時光向前疾駛，毫無留情去等待任何人，任何物。一轉眼，櫻桃樹和栽樹的人從青年走向老年，一不留意，便陷入了很多人和很多生物生命的漩渦，無論是人還是物，始終都擺脫不了枯萎老死的厄運。

每一年冬天，我們都要種樹。一來是一些老樹逐漸枯萎，二來人們逐漸搬走，土地荒蕪，不如將原來種莊稼的地方種上一些樹。

種樹是比較講究的，但還好櫻桃樹容易活，冬天的時候栽種，存活率比較高。找樹苗要去兩個地方，一是樹根下發出來的'新苗，直接挖走栽於別處，特別容易存活，二是老樹幹上發出來的新苗，用刀或者鋤頭斜着取下來，樹苗上帶有馬蹄狀的皮，特別容易髮根。

取好樹苗，便去園裏，後山，甚至是更遠的莊稼地上栽種，栽樹是一個體力活，我和幾個弟弟輪換着歇氣。第二年來的時候，便能知道哪些栽活了。

多麼忽略它們之前的奔跑：發芽、開花、結果，一路高歌，一路呼嘯。

滿山坡的櫻桃花開得熱鬧，白得刺眼，一二個月以後，數不清的紅得出水的櫻桃，將把陽光、雨露、清風都釀成甜蜜，自豪地壓彎了所有枝頭。還沒熟透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始爬上樹吃櫻桃了，摘幾顆吃下去，牙都要酸掉了。

櫻桃熟了的季節，是村裏最熱鬧的時候。逢上趕集，村裏人都挑着揹着櫻桃去賣，熟透了的櫻桃，是不能過夜的，過夜了就不好吃了，這不比外地的品種，放上幾天還能賣。所以，天剛亮的時候，很多人就起了，他們拿着竹籃子，鉤子去摘櫻桃，小孩子們往兜裏揣上幾個袋子，爬到樹上去，摘滿大半袋，傳遞到樹下給大人，倒進籃子裏面，直到一家人摘滿幾個籃子。摘的櫻桃，一般都帶有把，籃子的上面，鋪上一層櫻桃葉，這樣賣到下午，還能保持一定的新鮮。

那些樹最末梢的櫻桃，是紅得最透味道最甜的，鳥兒們這個時候，特別地勤勞歡快，樹梢上的櫻桃，都被它們啄去了一半，有的吃得只剩下核了。等到櫻桃收完最後一輪之後，李樹就開花了，我們村裏的果樹有很多，但是，櫻桃樹最多，李樹次之，別的果樹只有幾戶人家有。

櫻桃樹的葉子，要等兩三個月才能落盡。我們一家人常常坐在門口的樹下，夏天的黃昏，靜靜地化入了夜，溫暖的空氣裏，充滿了李樹花的芳香。奶奶坐在窗口的前面，我們那還沒有被萬事擾亂的眼睛凝視着她，她的呼吸多麼的平穩，她的故事多麼的吸引人，她的語言多麼的溫柔慈愛，我們靜靜地聽着。媽媽從房內端出來一盆煮好的毛豆和玉米，我們吃着，一直聽完故事，直到星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