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散文

六歲那年，媽媽病危，二姨風塵僕僕從千里之外的鄉下老家趕來。一週後，媽媽帶着遺憾撒手西去，撇下了我們五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我們的命運也隨之改變……

其實，家裏本應該三個孩子的，媽媽非常想要個女孩，於是在三哥六歲的時候，又生下了我，偏巧的是，還爲我帶來了小我十分鐘的弟弟。媽媽去世後，我和弟弟寸步不離的跟在二姨左右，記憶中，二姨總是望着我們暗自垂淚。二姨對我們的疼愛有加，讓我絲毫沒有感覺到失去媽媽，對我們來說意味着什麼！

二姨離開的日子迫近了，爸爸望着我們一籌莫展。尤其是我和弟弟，更成了爸爸的一大難題！期間，爸爸求過大爺大娘，求他們幫忙帶我和弟弟幾年，但大爺大娘婉言拒絕了。爸爸又試探着懇求二姨，二姨進退兩難，因爲二姨自己還有四個尚未成家的孩子，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添人進口意味着生活將會舉步維艱!而且是兩口人，這不得不讓二姨猶豫再三。一次二姨趁我們出去玩的時候，躲了起來，回來後，不見了二姨，我和弟弟嚎啕大哭，二姨淚流滿面的跑出來，把我和弟弟緊緊地抱在懷裏說：“二姨帶你們走……”幾天後，二姨給老家的加急電報有了迴音。二姨夫說：“只要兩個孩子能吃的了咱農村的苦，就帶回來吧……”於是，我和弟弟跟隨二姨踏上了前往老家的列車。

二姨家，有我三個哥哥一個姐姐，最小的哥哥比我大四歲。我們沒去的時候，小哥最得寵，去了後，用二姨的話說，小哥的‘尖’就被掐了。吃的穿的都今着我和弟弟，剛去的時候，二姨怕我們吃不慣那的粗茶淡飯，經常會揹着哥哥姐姐們，給我們買餅乾之類的糕點吃，其實他們都知道，但從來沒不滿過。相反，卻時刻關心照顧我們，記憶中，從來沒與他們打過架。二姨夫對我們像慈父一樣，從沒打罵過我們。二姨一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愛護，讓我絲毫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也沒感覺沒媽的孩子有多可憐，相反，我的童年生活，卻成了我人生當中最快樂最無憂最令我流連往返的幸福時光！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和弟弟都爭着和二姨一個被窩，而且都要挨着二姨，並且要求二姨臉要面向自己。二姨沒辦法，就一邊一個摟着我們仰面睡。這一睡就是好幾年！前段時間，電話裏，二姨還告訴我說：“丫頭，二姨這個睡姿改不過來啦……”記憶中二姨除了忙家務農活，還有一份工作，就是給公社（鄉政府，那時叫公社）做飯。一天三餐，常常是備好家裏的，再匆忙去做公社的。有一段時間，我幾乎看不到二姨。早晨起來二姨已經上班了，晚上睡着了，二姨還沒回來。那時不懂事，因爲長時間看不到二姨，就和二姨耍脾氣，二姨沒有批評我，而是把我領到她的食堂，看着滿滿一大鍋的碗，我似乎一下子就懂事了。二姨去縣城開五好家庭代表大會，一去好多天，我特別想二姨，經常半夜抱着姐姐喊二姨。期間二姨放不下我和弟弟，偷偷跑回來探望我倆，這件事我一直念念不忘。每個新年都是我所期盼的，雖然不是年年都有新衣穿，但是扎頭彩帶是必不可少的，二姨會囑咐採辦年貨的哥哥姐姐們務必買回來，這也是我童年時代最美好的記憶。正月裏，村裏有世代相傳的武會，內容豐富，有舞槍弄棒對打的，還有踆子高蹺，跑旱船，推小車，二韃子摔跤，耍獅子，還有我最喜愛的扭秧歌，完全不同於東北大秧歌，不但扭還要唱。扭秧歌成了我夢寐以求的事，但那時太小，人家不用，我就天天磨二姨。那時二姨夫主管秧歌，二姨就求情讓我參加，結果如願以償，秧歌隊伍全換成了如我一樣大小的孩子。二姨不太愛看武會，但自從我參加，二姨就追着看，好幾個場地幾乎不落，我常常跑出隊伍心疼的勸二姨回家，因爲正值冬季還是晚間，外邊很冷，但二姨總是笑呵呵的說：“二姨就想看看我的丫頭，扭得多好唱的多好，看到丫頭二姨就不冷了”。

我和二姨的感情越來越深，我也越來越懂事。只要有好吃的，必讓二姨吃第一口，哪怕是顆小小的青杏，二姨不在就一直留着，哪怕壞在兜裏。二姨不順心的時候，我會說許多安慰話，逗二姨開心。我從不亂花錢，記得學校曾經搞勤工儉學，去外地植樹造林，二姨塞給我十元錢，讓我買零食。想到二姨掙錢的艱辛，我沒捨得花一分，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收電費的，我爭先恐後的把錢交了電費，二姨眼淚刷的就下來了。晚上睡前，都是我鋪被子，每每睡覺，二姨都會說：“有丫頭真好呀，二姨天天可以睡熱被窩……”可是多年以後我走了，再沒有丫頭捂被窩了，剛開始的那段，二姨每到晚上都會抱着被子坐在大門口淚水連連，這都是後來我再次回去的時候，鄰居告訴我的。他們說，你剛走的時候，你二姨就像得了魔怔病，每天晚上抱着被子坐在門口哭，誰都勸不了……

弟弟從小就調皮搗蛋，經常惹禍。二姨說弟弟屬貓的，得順毛理。記得小學的時候，弟弟和小朋友打架，被人用錐子戳進了肚臍，二姨嚇壞了，揹着弟弟往醫院跑，還好沒傷着要害，自那以後二姨總是在上學前對弟弟千叮嚀萬囑咐，但弟弟從來就沒消停過。學校通告翻牆入校罰款，弟弟偏跳，凡是禁止的事情，弟弟屢試不鮮，姐姐那時是老師，經常被叫去告狀，弄的姐姐哭笑不得……弟弟也成了二姨的一份擔憂。這時，沒有兒子的老舅，想領養弟弟，和爸爸打過招呼，就在二姨依依不捨中領走了弟弟。沒過多長時間，二姨就把弟弟又領了回來，她實在放心不下……

背地裏，許多人說二姨‘傻’，眼珠子都沒了，還要什麼眼眶子，死了姨娘斷了親，自討苦吃，而且領來的不是一個，是一雙。親戚也有埋怨二姨的，就因爲如此，二姨從來不讓我們去親戚家，二姨說，“既然是我領回來的，我就不會拖累任何人，我有能力撫養他們”，春暖花開的時候，小朋友們呼朋引伴的去野外挖野菜，但二姨不讓我們去，二姨說不願意聽到鄰里說三道四的。小朋友們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家長幹活，但二姨從來不讓我們幹，就是我們的事情也是二姨在打理，我都十三歲了還不會洗頭，更不會洗衣服，就連頭也梳不好，都是二姨在照顧我。那時，同齡人幾乎都能自理了，而且能當家裏半個勞動力，而我和弟弟卻什麼都不會。

我們就這樣在二姨的庇護下健康成長，一晃快升初中了。二姨語重心長的對我們說：“咱這是農村，教育跟不上，二姨怕誤了你們的前程，打算送你們回家……”哭過鬧過後，我們還是在二姨護送下回到了那個真正屬於我卻讓我很陌生的家。爸爸，哥哥都很陌生，我很拘束，不和他們說話，很長時間都不叫一聲爸，很彆扭。二姨看出了我的不情願，尤其是在繼母看到二姨給我洗頭時，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更讓二姨鐵下心來打算把我再次領了回去。繼母說，“這麼大丫頭連頭都不會洗怎麼能行呢……”幾天後，我和二姨又回到了老家，只把弟弟留在了那。回來後二姨就手把手的教我怎樣洗頭，怎樣洗衣服，但只是教，衣服還是照樣二姨洗。就這樣我在二姨的照顧下又呆了兩年，初二下學期，二姨苦口婆心的開導我，因爲村裏沒有高中，上學要到縣城。我第二次被送了回來，這次我留了下來，自此九年的農村生活結束了，我和二姨也就此分開了……

九七年的時候，我回去了一次，看到了我日思夜想的二姨。那一刻，我才發現，我跟二姨是多麼的像，感到全世界最理解我的人就是二姨，我所想的都在二姨的意料之中，那一瞬間眼淚像開了閘的水洶涌而出……忘不了離別的時候，二姨追着汽車蹣跚奔跑的身影，忘不了二姨淚水模糊的雙眼，忘不了二姨哽咽親切的話語，忘不了，忘不了二姨爲我所付出的'一切一切！常常想如果沒有二姨就沒有我的今天，是二姨教會了我做人的道理，讓我學會包容忍耐，讓我學會理解寬容，讓我學會堅強樂觀，讓我學會與人爲善真誠待人，讓我學會勤儉樸實，讓我時刻懷揣一顆感恩的心。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二姨給予我的，二姨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貴人，二姨的恩重如山無論怎樣都報答不完！人說點滴之恩當涌泉相報，但二姨的涌泉之恩，總感覺自己尚未報答點滴，雖然每年春節都會給二姨寄一點微不足道的錢，但那與二姨的厚恩相比，何足掛齒啊！每次二姨都會阻止我，但如果不寄，我會寢食難安，也只有如此才能稍稍平靜一下我那顆虧欠的心。我曾和爸爸說過，“如果只有一口救命糧食，在爸爸和二姨面前，我會毫不猶豫的給二姨”！爸爸默許。父母有養育兒女的義務，我的二姨又有什麼義務來撫養兩個外姓人呢？

二姨已經73歲了，由於種種原因，闊別二十多年中，我只回去過一次，深感慚愧。二姨身體特別硬朗，兒孫滿堂，哥哥姐姐們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每次電話二姨都會說：“丫頭，再要個孩子吧，一個太少，你沒時間，二姨替你看着，別看二姨歲數大了，頭不昏眼不花耳不聾，你就負責生，二姨替你養……”我的二姨自始至終都不後悔撫養了我和弟弟，現在反而還要繼續養育我的下一代，我可親可敬可愛的二姨啊，你讓丫頭用什麼來回報你啊！

二姨的言行始終鞭策着我，是我生活的航標，每有不順心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二姨，心情就會豁然開朗，每有氣餒的時候，我也會想起二姨，就會變得堅強。做事情的時候，講究問心無愧，有愧於良心的堅決不做，也只有這樣，才覺得稍稍對得起二姨的養育之恩！我的二姨就是我的家，是我成長的搖籃，溫馨的港灣，養育之恩此生報答不完，下一個輪迴接着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