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睡蓮抒情散文

何 家 榮

總是喜歡在鄉村的小路上行走。但畢竟身在城裏，已然成了城裏人，就不得不更多更經常地走在城裏的路上。

冬日的某一天，我在家打掃衛生，整理房間，準備過年。整整忙了一個上午，我歇下來，檢閱自己的勞動成果之際，突發奇想，覺得自己應該買盆睡蓮來，美化我的生活。同時，還有一個實用的目的：有朋友送了我數尾鮮活的鯽魚，我不忍下手刀俎，於是找出一個大水缸，裝上清水，養了起來。魚兒們在水裏自由遊動的樣子，引動我不時去駐足觀賞。今天一看，明天一看，上午一看，下午一看，就感覺水面少了些裝點，魚兒在水裏少了些含蓄和隱約。如果能養一些睡蓮，那就有趣了，就會有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了。

我走在街上，滿腦子都是夏日裏睡蓮的姿態，池塘裏、花攤上到處總能見到，竟沒想到一件事，現在是冬天，而且是深冬，可能買不到睡蓮。我首先走向那些我最熟悉的花攤邊，探首搜尋，俯身問訊，果然每每總是無功而果，得到的都是一句話：冬天不賣睡蓮，那是夏天的花。

我不信，在一座城市的冬天裏，買不到一盆睡蓮！於是，我接着往前找，從一條街到另一條街，從這條巷到另一條巷……整整一個下午，我把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跑了個遍。睡蓮看來怕是買不到了，連睡蓮的影子都沒見着。後來，我乾脆就不把心思專注於睡蓮了，我也留心看一看別的東西，街道，建築，店面，商品，行人，衣着，髮式以及各色人等的表情……人一旦拋開了實用的藩籬，眼界和心境就變得開闊了，活泛了，不知不覺腳下的步子也變得悠然了起來。這樣走着，我就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一個城市行者。月月年年，無論颳風下雨，無論酷暑嚴寒，他每天都要徒步繞城一週。不是一般人習慣的那種漫步，是甩開雙臂，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活像一匹快樂的小鹿。他身姿矯健，步伐輕盈，再加上天生一副藝術家的氣質，使得他的行走成了這座城市的一道風景。我想像，我現在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優雅呢？

過去許多年，我徒步走過很多河流，鄉村，以及這座城市的所有優雅幽靜處，唯獨沒有像今天這樣滿世界的走街串巷。因爲，我總以爲，安靜優雅的'地方纔有利於沉澱和思考；街面上車來人往，紅塵滾滾，只會使人心浮氣躁，隨波逐流。所以，對於街市，我總沒有感情，沒有感覺。但是，現在看來，情況並不是那樣。靜與不靜，關鍵在你自己，關鍵在你那顆變動不居的心。陶淵明早就悟出來了，所以他寫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這麼信馬由繮地想，心境竟然異常的平靜，眼睛，腳和心，都自由自在於有意無意之間。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些鄉間的小路，真是舊情難捨啊！於是，就引起了一些比較。走在鄉村彎彎的小路上，尤其是那些山路、水路、田間縱橫交錯的、佈滿野薺菜、野蔥、野艾野蒿的路，總給人某種懷舊的感覺，你總想在某個地方停一停，坐一坐，望一望，想一想。想着那些過往的美好的人和事，就讓你總想回到從前，回到往事裏去。走在城市的路上，尤其是那些新開闢的路，總給人某種希望，某種暢想，某種野心，某種無法預測的快感，你就不想停下腳步，總想一路走下去，一直走到城市的邊緣，走到沒有路的地方。然後，你就希望，路再往前延伸，城市再往四周擴張……最後，城市的路和鄉村的路連爲一體……

忽然想起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怪不得古人要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原來讀書和行路有相通的地方———我走鄉村的路，就像魯迅先生讀中國書；走城市的路，就像魯迅先生讀外國書……這是多麼有趣的聯想啊！

我家坐落在城市的高處，快到家門口，回首剛剛走過的那些地方，已是萬家燈火，顯得那麼溫馨平靜。面對此情此景，我想，我想買的那盆睡蓮我已經得到了，它已經安靜地在那裏，已經安靜地安放着我的那顆曾經浮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