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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月亮的煙匣子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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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多次。或是上百次、上千次了。我已記不清楚了。天空垂落下的星光和月色,把我惺忪的雙眼遮蔽住,透過茂密的樹木,那些梧桐、椿樹、杏樹、桑樹,像在風中的釘子一樣矗立着,紋絲不動。

想念月亮的煙匣子的散文

我的感官裏像密封了膠水,渾渾噩噩之中,認爲這樣的夜晚只能入睡。是病了的時候,是累了的時候,是喝醉了母親釀的黃米酒的時候。沒有人知道這個夜色除了星光,除了月光,除了螢火蟲,除了萬家燈火之外,而在孤獨的石階上,打穀場上,惟獨有父親癡癡的坐着,他張望着這神祕莫測的夜裏是否有風再次颳起。他緊縮眉頭,在一把艾蒿草的燃燒裏,輕輕擺放好木桌子。喚我端來他一生難以戒掉的老旱菸。我認真的端詳了數次後,這是他最鍾情的老木煙匣子,用硃紅色的油漆塗抹過的,經過歲月的侵蝕,像被用利劍剔除了許多斑點,顯得古樸,蒼鬱。

我爲了尊敬父親,畢恭畢敬,前身微微一傾,雙手將盛滿菸草的匣子,和露出字跡的發黃的紙遞給父親,擱置在木桌上。父親開始一支一支的在夜色裏卷卷兒似的,一根接着一根吧嗒吧嗒地抽起來,活像一臺吸菸機,雲裏霧裏的,濃罩在滿打穀場上,有點嗆人的味道,但隨着空曠的夜風拂面而過時,立刻消散在村莊的上空。

在村莊的每一個季節裏,最爲記憶猶新的是,空曠的夜色下,每每糧食下了地,堆放在場上的時候。渴望有個好天氣,爲了爭分奪秒的搶收這一年的口糧,付諸了太多的心血。常常是一家人每日每夜地圍着打穀場輪流上陣。白天晾曬,夜晚等風上來,一杴一杴揚起,清理乾淨,那渾圓飽滿的顆粒脫穎而出時,是全家人都喜上眉梢,笑彎了腰。只有父親獨自一個人,猛抽着紙菸,望着天空,那白晃晃的月光,像從天庭裏倒下的銀色水晶,鋪設在人們的視野裏。

夜晚的草叢裏,更是熱鬧了,一場蟲鳴大戰開始了,蛐蛐叫着,青蛙叫着,許多叫不上名字的蟲子,也開始沸騰了。它們相互打情罵俏,或是來一場歌詠比賽,還是在說着它們自己的語言,這可能只有蟲子們自己知道。與人類雖然相隔一界之草木,它們有自己的夜生活,有自己發泄的自由和權利,與人類無關。而我們在苦難與逆境中生存時,與其不知它們,但當我們真正不順心之時,可它們挺身而出,最起碼可以驅使人們打消一些埋葬在心底的孤寂,落寞。

它們一生潛伏在泥土裏,草叢裏,與我們一步之遙,相互對望,從不干涉彼此。活得那般安心,那般逍遙自在。我們爲什麼放不下心中的天平,稱其自己的苦痛,那是千斤之重,像泰山。想開了,便是一地鴻毛,大不了,這個世界被雨淋過後,有草木蔥鬱,繁茂之林。應邀一片陽光,踏着土地的芬芳之香,那裏定是落腳的故鄉。

記得,月亮升起。大人小孩,圍着打穀場,聽着那古老的童話,聽着那帶着動聽的歌謠。木桌上,父親盛放的茶具,是一隻很粗糙的白瓷碗,點了火盆子,在木柴的噼裏啪啦聲中,茶壺裏冒着熱氣,這是從鎮子裏的茶鋪裏買來最廉價的磚茶,就是將茶葉在機器的擠壓下,做出的一塊像似磚頭形狀的那樣,具說這種茶是可以提神,抗疲勞。二來,在鄉下是農民最物美價廉的飲品,父親自然喜歡。農民的辛勞是有目共睹的。除了繁忙的耕種,東山日出西山落。吃了粗糧,還得額外增加一些體能的補充,生活在鄉下,家家戶戶都飼養雞鴨鵝,馬牛羊,除了這些,種些青菜。可人們大多的時候,都捨不得吃,把這些呱呱亂叫的活物們變換成錢,添置一些傢什,解決生計問題。父親和母親從未有過這種特別的生活,常年累月裏,最爲常見的還是清淡如水的.日子。門前的菜地就是例子,一到春天,拔開地皮,翻了一遍又一遍,種下許多青菜來,直到冬天,滿院子的地窯裏都是儲存的蘿蔔、洋芋、白菜。等天氣變冷,母親用了一口釉陶色大缸。精心醃製一些菜來,緩解冬天缺少蔬菜的艱難之日。

除了這些,在木桌上便是父親的煙匣子,在黑暗中,沒有月亮的夜晚,父親點燃一支菸,吸了一口又一口,一閃一閃的,在漆黑的夜色裏這是唯一的光亮,是村莊里正在入睡的人們鼾聲如雷貫耳之時,這點弱小的火光,照耀着一個村莊里人們夢中的希望。就地打一草鋪,用麥草垛圍一下,或用木架子車廂,搭建一個臨時帳篷,夜裏以天爲頂,以地爲牀。睡着了的時候,在夢裏從不孤單,有父親的煙匣子裏延續着的光亮,有夜空裏那一輪圓圓的月亮,伴在我的夢鄉里,駐紮在我的村莊裏。

門前的樹上,月光落潮時的聲音,在此刻裏也是靜謐的。用一種脫胎換骨的境界去領悟,去感知,才能從那本質的山水與草木裏滲漏出人類最遠古,最原始,最純真的愛情和善良。

風雨無阻,一春又花開。多少歷程的黃沙漫漫,彌補不了昨日青絲打溼的容顏。我們就像這樣在山長水遠的歲月裏看着杏花染紅山崗,醉了村莊,我們就像那溜溜在嘴脣邊上的嘮嘮叨叨,聽着風花雪月裏的喜怒哀樂,惹了是是非非,三長兩短的吵吵鬧鬧。就這樣,老去了,那一江春水逆襲不來下一個人生。在枯榮之後,草木死去,又活過來了。

哦!人生苦短,就像草木。草木呢?它會逢春。而人呢?會相逢的是一個遠去的永恆。永恆便成了一個定律,在生命的公式裏,包含了加減乘除,從零到最後仍舊是零。而人生的生存領域裏,就像這地球一樣,周而復始,繞過了多少歲月,把億萬子民都擁抱在自己的懷裏。

那時的月亮是白的,白的耀眼,你在這邊,我在山那邊。若不起風,沒有犬吠之叫,可以辨識到彼此的距離。而我們過於太疲憊,在草墊子上躺下,遙想一個人類的時代。那些生存在樹林裏,山寨裏,石洞裏的人,手執石刀,石劍,在月光下用石斛煮魚,用石盞斟酌。有着一身布衣的男子,拂袖登上樓臺,石階拾級而上,他款款低吟淺唱,月亮也醉了,或是感動的喜極而泣,那白花花的月色像淚珠子碎了一地。把柔情蜜意,把人間煙火都揉捏的那般溫潤,細柔。而女人們,脫離去浮沉的苦刑,在夜闌人靜的花蕊中,獨自爲花事造景。

而那些男人們,早己被草長鶯飛的二月天,在雄厚的脊背上,勒下了一個季節過濾後的印痕。只有那肌膚與胸襟,才能軟化這亮堂堂的月色,輕挽從門廊裏吹過的風。是歲歲年年的誓詞,是日日夜夜的盟約。

雞零狗碎的日子,摻雜着那些太多的煙火,太多的油鹽醬醋,還有舊了的父親的鐮刀和草帽,母親紡紗線的手搖車,線鉈子。珍藏在久遠的草木散香的記憶中,那一桌子的點點滴滴,那粗茶淡飯,那個喚醒沉睡的煙匣子。那些歲月裏,耕耘種地,打秧栽苗。父親總是用一輛木車,擠滿了許多農具,父親吃力的拉着木車,母親牽着老黃牛,我走在身後。吐露着舌頭,撲哧撲哧着氣息的大黃狗,只有這狗最懂得人們的心思了,它不叫不鬧,在後面緊盯着父親木車上的農具和糧食種子,生怕父親不注意那些東西掉下似的。趕到地頭時,卸掉農具,老黃狗這時候像聽說似的,它跟着父親的犁耙,來來去去的在田地裏走着。累了,它蹲一會兒,撲哧着舌頭,一到晌午,陽光明媚,倒是有些熱。父親把牛停歇在陰涼處,找一個地方坐下,他又打開煙匣子,抽起了紙菸,菸草味兒和着泥土的清香,散落在田間,縈繞在陽光裏。老黃牛累了,它躺在陰涼處,臥在地上痛痛快快的享受着陽光打落時的安撫。黃狗也睡着了,它也從未能體會到這塊土壤裏的溫度是如此的熾熱。

都說土地養人,而確確實實哲理告訴人們,有地有家,有家有親人。多少個有月亮的夜晚,數着滿天的星星,就像數着土地裏的糧食。糧食有糧食的驕傲,它們似乎儲蓄在囤裏時,玉米有玉米的金黃。高粱有高粱的緋紅。各自炫耀着。這就是莊稼的心思,糧食的心思。給我一片天空,是一片蔚藍的飛翔,給我一個村莊,是一個寧靜的安放。

多少年裏,與村莊相依相偎,不離不棄,與父親打電話通信,心與心貼得很緊。多少年裏,村莊還是村莊,沒有太多的改變,只是從地坑窯洞裏搬遷到了新建的瓦房裏,只是叫蓮花的姑娘,叫杏花的姑娘,還有叫桂花的姑娘,她們離開了村莊,嫁到了另一個村莊,懷孕,分娩,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還有那個叫黑牛的老光棍依然是光棍,他未曾碰過女人,未曾感受過男歡女愛的滋味。只是在自家的田頭上,蓋起了一間簡易的房子,他挑水,劈柴,做飯,洗衣。偶爾偷偷地瞄幾眼鄰家的小媳婦。心裏一聲嘆息,這嘆息打落在一種煎熬裏。他的心裏是苦澀的,我想,他整日裏肯定想着女人,想着他漸漸的老去。

再回到村莊,進入那個夜晚,一輪明月當空,犬吠聲聲。村莊啊!你是否孤獨過,又是否安靜過。歲月像穿了身裙子的老嫗。你看不清她的面目,可她會認清你的腳步。一切都走遠了,此刻,我會想起思念月亮的煙匣子,煙匣子裏有村莊人們平素,簡單的日子。

大是大非,不管是一草一木,只要過平凡的人生,平凡的日子,竈間的煙火定會祥和,安寧。

等到我們真的累了,老了。就去懷念那村莊裏夜空的月亮,還有那淡淡的菸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