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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與秸,夢歸何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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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有幸,在北京海淀區學院路一帶生活了44年。在學風充盈、書香環繞的街區,高等學府深處,有壯觀的圖書館;購物超市的角落,有寧靜的“書林”;郵局樓層醒目處,有微型書市;薊門煙樹的碑廊,有沉醉在冊頁裏的青年……五道口街頭一隅,有多類景貌的書屋。

草與秸,夢歸何處散文

每逢雙休日,在泛着油墨香的書海里暢遊,成爲我一大享樂。那日,我漫無目的翻書時,一則佛教故事入眼入心,引發我寫文抒懷。

有位禪師,手中掬一色澤、花紋皆奇美的石頭,向大弟子說:“你把它拿到菜市,看價值幾何?”一會兒,大弟子拿着石頭回來告知,買菜的市民都說,這石頭很好看,也很好玩,願付一兩銀購買。

師父讓二弟子把石頭拿到富人、秀才品茶的場所去估價。二弟子從茶樓回來後說,幾位公子說石頭很美,可擺於廳堂,願付10兩銀購買。第三位弟子按照師傅的指點,把石頭拿到珠寶店。回來告知,石頭的價值,已是千兩白銀了。

師傅面對三弟子,行了“不言之教”。三弟子感知什麼,沒有下文。但我恍然有悟:同樣之物,在不同人眼中,價值大不同。

於是,我迎着晨光、泡好綠茶、打開電腦,寫草與秸這兩種“棄物”。

自古,農夫就厭惡青草,恨它盜取種植物的養分,恨它茂盛程度超過田苗。於是鋤、燒、鏟,甚至在收穫季節焚燒。芸芸野草,在晨曦醒來時垂淚、嘆息。直到一日清晨,原野傳來一陣女子的歌聲,儘管柔婉且悽楚,衆草還是振作起來,仔細聆聽。那是以《詩經·葛屨》爲詞、田婦們隨意譜曲的民歌,歌詞是:“糾糾葛屨,可以履霜!摻摻女手,可以縫裳……”

萬物皆有靈。衆青草一片譁然:“我們也是有用之物,能在巧手下變爲草鞋,可伴隨人們在冰霜上行走!我們可以變爲草衣,遮當風雨!”

被顯貴、豪富者不屑一顧的青草並不知曉,歷代過往的聖賢、文宗,從來沒有輕視它們。道學創始人老子,曾把草木枯榮,比作人之生死、認爲內蘊哲思:“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中國第一位愛國主義詩人屈原,在江邊獨遊時,看到一種叫江蘺的香草和白芷,突發奇想,認爲它與秋蘭相配,必爲奇美飾物:“扈江蘺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爲佩!”

認爲青草生命力綿延不絕、難以戰勝的人,當屬唐代頂級詩人白居易。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句,激勵了多少不懈努力者!

齊魯大地,不僅山川壯美、文風斐然,是我多年“心嚮往之”之地,那裏的草編史也相當悠久。數十年前,考古工作者在山東大汶口原始社會晚期文化遺址內,挖掘出公元前4200年——2400年的紅陶與黑陶,表層大多描繪着草編圖案。證實山東草編,至少有5000年以上歷史。草編包括草、柳、葦、藤四大類以及秸稈編制。與人們體膚零距離接觸,伴清夢、送清涼的草編織品,自然是草蓆。

江浙一帶,非但風光清麗、文采斐然,居家常用的草蓆,也是華夏同類產品佼佼者。我在蘇州滸關鎮採訪時,聽到一則往事——清乾隆帝巡遊江南,途經蘇州滸墅關,見到“關席”後撫掌叫絕,作詩多首,向地方官索要那裏最好的“關席”。我凝視這類淡水草蓆,發現水潽、油潽、單筋、雙筋等級別的草編涼蓆,雖價位不同,卻無不顯現纖纖巧手、穿引精編之美韻。再看權威資料,更是吃驚——故宮博物院御花園僅存的“皇席”——富川席,便是滸關的關席。

與“關席”齊名的草蓆,當屬浙江“寧席”。產於寧波的草蓆,自唐開元六年間就已遠銷海外。寧席不僅柔軟結實,還富有彈性,多爲火車軟席、汽車坐椅及茶館飾物。寧席,曾與一則愛國故事相聯,使人們對這種草編制品更加珍愛。記得那年,我散履寧波天一閣。在閱覽區域,我翻閱宋志《指祖統紀》之時,眼前呈現800餘年前一段情景——浙東制置史張浚與金人戰於明州西門。張大官人見民間多織蓆,便大量收集,鋪在路上。侵襲的金兵腳踏席上,底盤不穩、多見跌倒。於是張大帥出奇兵,獲勝。當地爲紀念,又稱此席爲“滑子”。

與草編藝術並駕齊驅且毫不遜色的,是秸稈編制品。記不清哪年哪月,只記得是個秋風瑟瑟的晚上。我在連日採訪之後,拖着疲憊身子,走進河北一家還算講究的.賓館,等候一個朋友的到來。他也是文學愛好者。我在報社編輯文學版面時,他是投稿量、上稿率較高的作者。夜深時段,電話鈴響了,傳來他被嚴重燒傷的不幸消息。

詳問緣由,我心中一陣酸楚。儀表堂堂、愛說愛笑的他,以縣機關的幹部身份,與幾位同事走入田間,勸阻農民無序焚燒麥稈。在四處濃煙烈火中,在撲滅秸稈火勢過程中,他被燒的面目全非。

在那個不眠之夜,我想起了家中多寶槅中,那幾個用麥秸稈精製而成的小洋房、小城堡。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在山東夏津縣採訪時,一位草編工藝廠廠長贈我的禮品。記得當時,那種色澤鮮麗、構造精緻的小洋房,每個可換匯5美元。錢不多,但萬事酬勤。幾十人的小廠,一天可出品數百,經營得紅紅火火。讓我驚喜的是,很多鄉村丟棄、焚燒,污染環境的麥秸稈,通過薰、蒸、燙、漂、剖開整平,造型染色等工序,或變爲華麗精美的殿閣,或變爲呼之慾飛的鳥雀,或變爲柔情似水的首飾盒……棄物變尤物的過程,難道不給人啓迪?

當我那位朋友被麥秸燃起的烈火毀容、呻呤之時,另一地區的麥稈工藝品,正在獲取大量外匯,正在印證華夏大地傳統藝術的魅力。草與秸,當繁盛變爲簡約,率性變爲深沉,張揚變爲靜止之時,恍若一葉承載智慧的扁舟,泊於理想彼岸……

至今,我家多寶槅內、書櫃空餘處,最醒目的藏品,不是玉雕、名瓷、獎盃、名硯、珊瑚……而是草編、秸稈編制的精美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