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略號裏的故事散文
一
兒子在QQ上慣用“……”來代替問候語，每當這富有典型意義的六個點出現的時候，我都有點欣喜若狂，並且會不由自主地輕喚他的名字，彷彿他就在我的身邊，離得很近很近。這個時候，我知道他的手機又發下來了，他在向我打招呼，就用這種他慣用的方式。
週末，這“……”又出現了，伴隨而來的，還有他剛剛更新的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說說：“新訓結束了……”。趕緊喚着他的小名回話，另一端的他立即用語音向我彙報了他的新訓考覈成績，說：四項抽檢中，條令和體能良好；引體向上沒拉好，只拉了七個，八個爲優秀；跑步優秀。趕緊鼓勵和讚揚一番，繼而又是一輪各種問題的大轟炸，兒子不厭其煩地一一作答，既解了我們的疑慮，彙報了他一週以來的訓練和生活狀況，又相互之間交流了感情。
兒子是一名軍校的大一新學員，剛剛經歷完攜筆從戎後最重要、也是最苦的一個階段——新訓。兩個月的時間，感覺他長大了許多，也不再是以前不經風雨的文弱書生了，新訓磨練了意志，淬鍊了品性，強壯了體魄，鑄造了軍魂，給了他及他的戰友們脫胎換骨般的改變。通過每週末的通話，感覺兒子比以前健談了許多，對這種緊張有序的部隊生活也已經適應了，言談之間有了幾分淡定和灑脫。這點我是比較欣慰的，他從不抱怨，那些負面情緒也極少，心態健康、陽光，即使在訓練最苦的初期階段有放棄想法的時候，也沒跟我提及，只在過後輕描淡寫地說，自己也曾有過因不適應而產生的心理波動。而如今，在他的身上更是感覺到了一份獨特的正能量，無論訓練還是學習，一心向好，奮發昂揚。
新訓苦，這誰都知道，但正是這份苦，磨礪了他們的意志和品質，使他們最終能夠完美超越自我，成長爲一名真正的軍人。轉眼新訓就結束了，回頭再看那些苦和累，大概根本就算不得什麼，也許最初的太陽底下站軍姿曾讓他們幾欲中暑，也許枯燥的隊列訓練讓他們腰痠腿疼，也許摸爬滾打使曾經柔弱的他們咬牙堅持，也許大強度野外行軍讓這些孩子體驗了長征的艱辛。但正是這被稱之爲“淬火鍛鋼”的新訓時光，讓包括兒子在內的這些孩子們百鍊成鋼，成就了人生的蛻變。“新訓”融入了太多的含義和期許，新訓使他們完成了地方生向軍校生的過渡和轉變，這期間的酸甜苦辣，只有這些孩子和陪伴他們成長的教官們知道，只有訓練場白天的毒日和夜晚的燈光知道，只有野外的莽莽大山和叢林知道……
二
時光如飛，由不得我們對那艱苦的訓練做過多的品味，新訓就已漸行漸遠。新學期即將正式開課，嶄新的生活正在不遠處招手致意，不由得讓我想到了兩個月之前送兒子入學時的情景。
同爲中原腹地，學校與家之間，因了地理位置相鄰的原因，而令我們多了幾許親切感。報到的那天，在校負責接待任務的全部是大四的學員，個個精神抖擻、氣宇軒昂，男學員帥氣英俊，女學員英姿颯爽，着軍裝更顯別樣青春風采。炎熱的季節，並沒有擋住新生和家長們的熱情，大家拖着簡單的行李，在校園裏散步參觀，有的甚至是全家老少齊動員，送兒攜筆從戎入軍營。每個宿舍四人，屋內設施不錯，上面是牀，下面是書桌、書架和櫃子，鋪好的牀上有褥子、涼蓆、枕頭和軍被，各人的櫃子裏都備好了沒拆封的毛巾被、香皂、牙膏、香皂盒、拖鞋和整把的涼衣架等物，甚至還有一卷帶包裝的衛生紙，一應俱全，來之前都已分發妥當。負責安排新學員的老學員告知我們還有很多事要辦，讓我們儘早離開，在宿舍逗留的時間不能超過十分鐘。
早到的學員已經領了全套被裝，也理了平頭，換上了夏裝軍服，甚至連鞋襪也都統一了，儼然是一個整體。兒子在等待安排，我們也被催促離開，那一刻有諸多不捨在內心翻滾。從宿舍出來的時候我擁抱了兒子，那是短暫的，不敢停留的擁抱，因爲哽咽聲就要衝出喉嚨，眼淚也要決堤。雖然兒子從上高中就開始住校，但一旦離開這麼遠上大學，內心還是百感交集、萬分留戀。分離的那一刻，忍不住淚雨紛飛。我對兒子說：我們爲你加油，也爲你驕傲！相信你一定能經得住新訓的考驗，一定會做到最好。
出來，又折回，讓老公也去抱一下兒子，他去了，以比我更快的速度擁抱，而後轉身離開。我在門口真切地看到他轉身的那一瞬間，兒子原本遊離的目光，轉向爸爸的背影望了足足有好幾秒鐘，我看到了他眼裏閃過的淚花，那是不捨的、依戀的目光，而那一刻，我們就那樣相望着離開了……
老公說，他之所以那麼快抱了下就鬆開，是因爲再多停留一秒，他就會比我更迅猛地爆發情感，會比我的哽咽更強烈。一直以爲男人是不會流淚的，其實他們內心深處的柔軟，一點也不比女人少，那根牽扯親情的弦，一樣能彈奏出觸動心懷的樂章。原以爲媽媽是水，爸爸是山，誰知山也有水的柔情，水也有山的豪邁，山和水互融互通、相得益彰，纔有了山水如畫的剛柔兼備。
三
很多人羨慕我們的選擇，覺得能上一所軍隊重點院校是一件無尚榮光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問我：挺不錯的分數爲什麼沒有選擇更好的地方院校？其實，我曾經也在這兩者之間徘徊過，甚至感覺到了一種叫做痛苦的東西不斷襲擊着我，因爲有選擇，所以會有糾結，但每個人最終的選擇又必然是他們最想走的路，沒有爲什麼，就是一種心靈的指引。
曾經，跟老公討論這事，感覺他的內心是那麼堅定，從來沒有像我一樣搖擺過，也許他是快樂的，一心想達到一個目標而又終於實現，那份滿足感和成就感不言而喻。相比而言，我自己的思想深處有太多的掙扎，因此，我曾被一些糾糾纏纏的亂麻將心填滿，失去了一些原本應該快樂的感覺。
在此之前，就如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風景各不相同。你選擇了走哪個方向，你就要接受哪條道路上的風景和泥濘，也許最終到達的目的地千差萬別，但一路走來的景緻和感受也絕不盡同，春花有春花的妖嬈，秋楓有秋楓的火熱，這就是人生。各條道路組成了豐富多彩的世界，我們的選擇只是一條起跑線，未來的路要靠他們自己去走，路上的風景也要他們自己去品賞、去體味。
剃了小平頭的新兵蛋子們，在從柔弱的高中生向剛毅的軍校生過渡的新訓期，必然要經歷一系列體能和意志上的考驗與磨礪。可以說，每一週的訓練和生活情況都在我們的密切關注之中，這期間，也許被曬得黝黑，也許腳上磨出了血泡，也許身上還留下了擦傷，但這一切都是爲了鍛造一個更優秀、更強壯的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今天的磨練，是爲了明日的化繭成蝶，從軍的路上，不怕吃苦，勇於爭先，才能收穫青春的榮光。我們和他一起經歷成長，愛他，疼他，心永遠在一起。
有時我問自己：我們是不是狠心的家長？但馬上又否定了這種想法。有人對我說，能送兒從軍，是偉大的家長，我心裏感覺酸酸的，其實我們只是普通的家長，爲了不同的觀念和認知把孩子送到了不同的道路上，只是這條路更充滿艱辛和挑戰罷了。
常常聽到有人說：想讓孩子變得更好，扔部隊上鍛鍊幾年。這一個“扔”字，不是狠心，而是明智，去除雜質，熔鍊成鋼，是父母對孩子最好的愛。
四
自從兒子入學後，每週末的通話，是雷打不動的一項內容，每次，他都會對我講很多有關學習和訓練的話題，也會對我談到他的理想和目標。對於軍事訓練，入學兩個多月的時間，在體能、強度等各方面也早已適應。對於內務，他儼然成了一把好手，日日操練，天天磨習，已養成了整潔規範的好習慣，每次的檢查都會順利過關。對於學習，他信心滿滿；對於生活，他滿懷憧憬；對於未來，他一腔豪情……由此，我也很欣慰，他在成長，正在逐漸長成我希望看到的樣子。
每次他都會跟我說很多，也提醒我要遵守軍隊的保密制度，不說不該說的話，不做不該做的事。我隨聲應和着，腦子裏卻在想象着他們正式開始上課後的各種情景，對那裏的一切充滿了好奇，也充滿了期待。我不知道在全國專業領域取得過突出成就的他的這個專業，會在他們這一屆僅有的幾十人當中，能夠再創怎樣的輝煌。也不知末端淘汰制的威力到底有多大，那些因掛科和軍事素質不過關而被學校淘汰的學員，在被淘汰出局、分流到別的大學後，會是怎樣的心理感受。更不知道那些985高校的在校生入伍後，再考進這裏，會是怎樣的魅力吸引所致。總之，到了這裏，你在保證專業成績絕對優秀的同時，軍事素質還必須過硬，否則，就有面臨被淘汰的危險，這就要求每個學員從入學的第一天開始就必須嚴於律己。這裏，絕對不是一處安逸的所在，你所想要獲得的東西，都要在這裏用辛勤的汗水和努力的拼搏來換取，每一點成功都是來之不易的，我知道他懂得，也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每一次的六個點，都讓我感覺到了兒子的成長和改變，我爲他的善良品正欣慰的同時，也會去糾正他的一些不足之處。他從小就不愛記日記、寫感受，心思不夠細膩，這次他姥爺專門給他提出要求，讓他養成寫日記的好習慣，這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希望這小子認真記在心裏，並付諸實施。
其實非常贊同父親的說法，他的這一習慣讓他曾經的經歷如今依然歷歷在目，因而他整理完成了一部三十多萬字的回憶錄，對他從學生時代開始，及其後每一個階段的生活和工作情況做了很有意義的回顧，這不能不說是源自日記的功勞。良好的記錄習慣讓歷史的瞬間完好地保存了下來，讓多年之後的我們再次回首的時候，靈魂有了可以依靠和駐足的港灣。留駐內心的感受，就是留住了我們心靈的溫度，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希望粗線條的兒子能夠明白，也希望他像他姥爺那樣，能將如今的學習和生活狀態，以文字的形式，變成日後可以觀瞻回顧的直觀感受，那樣就更好了。
五
有人問我：你想孩子麼？我毫不掩飾對兒子的思念，甚至每當我說起想念這個詞的時候，還會伴隨有眼眶的溼潤，一個人的時候，這想念還會變成眼淚和哽咽。這有什麼呢？想兒子沒有錯！想念是一種最好的情感表達方式，它讓我們在孤寂的留守時光裏，因想念而情感豐沛，因牽掛而親情綿長。孩子長大了，就像風箏會越飛越高，而我們是風，要助推風箏飛上天際，在廣闊天空裏任意翱翔，而不是那些掛住風箏、阻礙其自由飛翔的樹枝和電線杆。
即使想念得要流淚，這眼淚裏也蘊含着甜蜜和幸福。作爲父母，我們期待的是孩子的成長和高飛，而不是把他們自私地留在身邊陪伴自己，他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爲孩子加油助威，在他們成長的道路上，做那溫暖有力的微風陣陣。
……
兒子慣用的這“……”，也許是他爲了偷懶而發明的，也許是這個年齡段孩子普遍的習慣，它省略了很多直白的表達，省略了不必要的寒暄，將所有用來打招呼的內容都濃縮在了這意味深長的六個點上。這也成了我每到週末最想看到的一個開場白，我似乎從這六個點裏讀到了很多種意思：或許是一聲“媽媽”，或許是“我來了”，也或許就是其他的任意一個表情符號。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QQ的另一端，那個我日夜牽掛的寶貝，正在軍隊的大熔爐裏，錘鍊品性，鍛造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