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爲大散文
最近看到兩句話，深深觸動了我。一句是，寫詩歌，要有自己的想法；一句是，許多人，在替別人寫好詩。我琢磨，前一句，不是在說初學者那樣的構思詩歌的想法，是說寫到一定程度後，有了一定積累後，從整體上，從個人寫作的層面上，產生出來的想法，這裏面，自己的想法這個限制特別重要。而說替別人寫好詩，本質上和前一句有聯繫，是一致的。我理解就是一個詩人，詩歌寫的在水平上，可是，從他的詩歌裏，總是能看出明顯的來源，看到別人的影子，而創造性的，哪怕是粗糙的，有缺陷的，卻是新生的再生的東西，看不到。在這裏我之所以說到這兩句話，是因爲，我覺得，高凱的詩歌，是有自己想法的詩歌，也是在爲自己寫作的詩歌。這是我從對於高凱這幾十年的詩歌寫作的關注中得出的結論。
高凱寫詩，少年成名，寫的是隴東，現在，也可以說，依然寫的是隴東。而這個隴東，更多的，應該是高凱成長的家鄉，是一個叫合水的地方，是鄉下。於是，高凱的詩歌，又被歸入到鄉土詩歌的範圍裏。很早的時候，我印象裏讀過一篇對高凱的訪談，忘記了是高凱本人，還是文章裏說過一句話：用詩歌把隴東標上全國的版圖，大體意思似乎是這樣的。在當時看，這也算是一個野心。那時候，西部詩叫得響，寫地域，寫家鄉盛行，影響了許多詩歌作者，連沒有多少鄉村生活體驗的作者，也在寫鄉村。由鄉村詩歌，讀者知道了作者，也知道了作者筆下的鄉村的名字，那有多麼的了不起啊。但是，這樣的鄉村詩歌，許多是表層的，輕飄的，也是容易被遺忘的。而高凱的鄉村詩歌，在我看來，有根紮下去，有臍帶連着，即使回頭看，也能感受到熱氣，也能聞見土腥味，汗水味，煙火味，也有閱讀的價值。這是因爲，高凱即使寫高粱，也是姓高的高粱，和高凱同姓的高粱，這裏頭，有一個我在，有作者本人在，本人的苦樂，情懷，和所書寫的土地，是感應着的，是一起呼吸着的。這纔是高凱詩歌生命力的依靠。現在，高凱還在寫隴東，寫鄉村，但是，我在閱讀中，已經不再留意，或者說已經不再在意他寫什麼了，甚至，是否把隴東標上詩歌的版圖，也不那麼重要了，高凱顯然已經超越了這些，抵達了一個更高的層面，進行着自己的個性書寫。我還知道，高凱是善於處理其他題材的詩歌的，但他更願意在一個特定的題材領域，實現他的詩歌夢，這是他的選擇。這個路子，他走着，往遠走，往有了更多的包容。這是高凱的詩歌夢，他的這個夢很大，不限於隴東，不限於題材，而立足點卻在隴東，在地面上，在走動或者靜止是人羣中。高凱是一個能把自己打開的人。
高凱是詩歌寫作的明白人。縱觀他的詩歌寫作，貌似一套拳腳走天下，似乎缺少變化，似乎有固定的面目。實際上，他這是以不變應萬變，他是靜觀其變，處變不驚。高凱有自己的海平面，平靜的下面，是有着洋流和潮涌的。高凱知道萬變不離其宗的這個宗，指稱着什麼，包含了什麼，知道詩歌離不開情趣理，脫不掉真善美，知道詩歌的根本，是和人心聯繫的，和情感聯繫的。高凱的詩歌眼界裏，看到了盯住了本質的東西，不變是信心，是堅持，是笑到最後的大塊壘。的確，詩歌要革命，沒有路的地方，得趟出一條路來，但是，有的詩人，總想變，總在變，反而迷失了自我，變得不會寫了，變成胡言瘋語，一些詩人，不知道咋變，也跟着起鬨，把好的，要保留的也扔了。我曾經這樣理解，一種是總不滿足於已有的樣式，熟悉的路數，求變，求創新，也許失敗了，但也值得尊敬。畢竟，詩歌是發展的，詩歌要有先鋒性。一種是固執的堅守，一條路走到黑，這樣堅持下來，河流的沖積扇一樣，有了自己的肥沃，有了自己的紅樹林，終於成了氣候。這裏面，都有寫作者的主動行爲。我認爲高凱屬於後者。而且，高凱的這種不變，只是相對的，不明顯的，不突然的。高凱也在變，只是這個變，是漸進的，潛行的，在一個大的過程裏，發生着該發生的，改造着該改造的。過去的《村小：生字課》，一定不同於現在的`《老照片》。高凱知道怎麼發力，朝什麼部位發力，於是，他的詩歌，發力能發足，發透，從而成就屬於自己的景觀。
持久的堅持，靠什麼支撐。我提出這一點，基於兩個方面的考量。一方面，我們看到，一些很活躍的詩人，似乎遇上了寫作的瓶頸，寫作無法繼續；一些很投入的詩人，由於種種原因，中斷了寫作，寫詩不再對他們有吸引力。這些詩人，漸漸被人遺忘，退出了詩歌現場。而還有一些詩人，長跑運動員一樣，一路跑了下來，狀態還越來越好。高凱就屬於這樣的長跑健將。在近四十年的詩歌寫作中，高凱不但沒有中斷寫作，而且越到後面，越寫得多，寫得好，獲得了許多重要的詩歌獎項，得到了廣泛的認可，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力，高凱做到了詩歌的可持續發展，高凱有自己的比較優勢。對於高凱的詩歌寫作上的努力和詩歌寫作上的密電碼，的確值得尊敬，也值得研究。我也好奇，高凱持久的詩歌寫作，是靠什麼支撐的，其深層的原因有哪些呢？我揣測了三點：1、專注。把大的心思，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詩歌上，路遙知馬力，對於詩歌寫作，高凱捨得下本錢，捨得花功夫。2、探索。高凱對詩意的講究，是白話的，白描的，是寫意的，是留白的。這更需才氣和功力。高凱這些年的詩歌寫作，在對外的關照更加深刻和精細之外，又向內挖掘，打開內心的光，使得詩歌的層理清晰，肌理富有彈性，脈象更加平和，既使得自己的寫作展示出了更多的可能，也給予了讀者解讀的多種發光點。3、堅持。說到容易做到難，做到幾十年如一日更難。不怕慢，單怕站。高凱做到了，高凱在路上，詩歌的路上，高凱沒有在最前面，也沒有掉隊。聽人說，寫作到了中年期，過了五十歲，還在寫，那麼，其生命期會更長久，這個我相信。高凱會一直寫下去的，詩歌和高凱，已成爲合二爲一的關係。
我還要說到，高凱就是一個詩人，而不是鄉土詩人，隴東詩人，寫到現在，高凱已經不需要這些名號了，或者說，這些名號，已經涵蓋不了高凱了。在高凱身上，詩爲大，體現最突出。雖然詩歌不是生活的全部，詩歌也替代不了一餐一飲，但詩歌在高凱心目中，一直有位置，一直是神聖的，這個他多次談及，我也有充分的感知。高凱的詩歌寫作，不是標本上的意義，是一個活體。是過去時，是現在進行時，也是將來時。我認爲，對於高凱詩歌的研究，還有待投入更大的關注度，有必要進行更深入的展開和探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