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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細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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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在校園裏,常聽到低年級的孩子清脆明朗的讀書聲,“楓葉紅,稻子黃,梧桐樹葉像手掌”。每每這時,我便會想念梧桐樹。

梧桐細雨散文

小時候,梧桐樹比較常見。在公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立成長長的兩排,恣肆伸長的枝葉,在公路上空形成天然穹頂,夏天碧綠陰涼,秋天高貴金黃。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浪漫,只覺得梧桐樹葉看上去特別漂亮,特別願意在梧桐樹下慢慢地走,特別想聽風吹過梧桐樹葉的聲音。每次走,我都會仰頭看梧桐穹頂,把每一片葉子想象成一個小姑娘,看她們在風中快樂地起舞,就會想:她們你挨我我挨你,會像我們一樣說悄悄話嗎?會輕聲歌唱嗎?有機會我便會撿了梧桐漂亮的葉子回家,夾在書頁裏風乾,想着如果能製成書籤該多美啊!可惜,幹了的樹葉易碎。偶爾也會撿她小絨球似的果子,提在手裏晃啊晃,很好玩。

後來,無意中在書上看到《鳳棲梧桐》的傳說,說梧桐是樹中之王,是靈樹,能知時知令。我因此對梧桐又多了敬畏。只是這時,梧桐樹已經遠離了我的生活,公路兩旁早已看不到她高大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體型嬌小四季常青的樟樹。

跟樟樹比起來,我更喜歡梧桐。夏天綠,秋天黃,隨着季節變換色彩,多漂亮多有趣。落葉的時候,風一吹,“嘩啦啦”直響,黃蝴蝶般爭先恐後在風裏飛,多美多幹脆!想想一年四季的綠,春夏綠,秋冬也綠,像一個人每天穿同樣的衣服,還真是讓人生厭,即使自己不厭,看的人也會覺得厭。生活本就該豐富多彩,一成不變,實在無趣。

知道梧桐樹還會蛻皮,是近年的事。

因工作調動,換了住的'地方,在偏僻的老城區。不幾日,我就驚喜地發現了梧桐的身影。令我沮喪的是,公路旁殘存的幾株梧桐都被折了頸,看起來萬分彆扭。幾天之後,我從一條小巷走過,意外地邂逅了記憶中的梧桐。

小巷裏有四棵梧桐樹,三棵捱得較近,枝葉相觸,一棵離得稍遠,盡力伸展。梧桐皆依院牆而生,高大茂盛,濃密的樹冠伸到了對面樓房的四樓窗口,像小巷的一頂天然雨棚,晴天遮陽,雨天擋雨。我很喜歡。

每從小巷走過,我都要仰面欣賞梧桐枝葉在天空中恣肆的身影。陽光透過樹葉,樹葉呈半透明狀,黃的溫暖,綠的清涼;小雨落下,滴答,沙沙,像一首美妙的樂曲。最愛冬天,黃葉落盡的褐色空枝,在淺藍的背景裏,是一幅寫意畫。襯以老舊的紅牆,自由、隨性、倔強、堅守、不屈服。最擅長丹青的大師,也不能表達得如此完美,如此極致,如此任性。

忽有一天,乳白色的樹幹闖入我的視線。我驀地一驚,難道梧桐生病了麼?我熟悉的梧桐枝幹從來都是褐色的,裂紋遍身的,這乳白色?走近看,才發覺乳白色的地方特別光滑,像細膩的肌膚。褐色的樹皮東一塊西一塊覆在樹身上,我試着掰了一下,輕易就掉了一塊。哦,梧桐樹在蛻皮!只知道動物會蛻皮,比如蟬、蛇,卻從未聽說植物也會蛻皮。真稀奇!

動物蛻皮,是一個忍受巨大痛苦的艱難過程,相當於一次新生。梧桐樹蛻皮會痛嗎?全身的樹皮炸裂,一片片自行散落,像一場悲壯的生命祭。蛻了皮的梧桐樹幹很美,白中透出青的底色,如果上一層薄薄的清釉,那就是鈞窯瓷的神韻了。

因爲梧桐樹的蛻皮,我上網查了一下,意外發現,此梧桐非彼梧桐。我從小熟識的梧桐學名叫懸鈴木,又名法國梧桐,原產東南歐、印度及美洲,樹形雄偉,枝葉茂密,是世界著名的優良庭蔭樹和行道樹,有“行道樹之王”之稱。古詩中的梧桐又名青桐或桐麻,原產於中國和日本,木材適合製造樂器,樹皮可用於造紙和繩索,種子可以食用或榨油,樹幹光滑,葉大優美,是一種著名的觀賞樹種。中國古代傳說鳳凰“非梧桐不棲”,許多傳說中的古琴都是用梧桐木製造的。

我依稀記起老屋旁有一棵青桐,是父親種的。父親是個木匠,對樹種和材質有些研究。當樟樹和銀杏樹還不常見時,父親就帶回了樹苗,青桐也是村裏唯一一棵。可惜,栽種的地方遭人記恨,常被鄰居潑以熱水。縱然如此,青桐依然春綠秋黃,只是生長稍顯遲緩。

梧桐一葉,天下知秋。

小廣場上有幾棵高大的青桐。一枚梧桐樹葉從枝頭飄飄悠悠飛落下來,撲進我懷裏。樹葉也有靈性,專爲寬慰我而來。

擎着落葉,靜靜凝視。脈絡清晰的黃褐色葉面上,滿是灰塵,像一張被滿灰塵的皺紋密佈的臉。落葉的背面,光滑乾淨有光澤。正面接受着陽光的曝曬,經受着風霜的洗禮,背面卻是雨灑不到霜打不到,像躲在一頂大傘之下,安逸閒適。可是,終究它們是同一事物的兩面,生死必然相依。

小雨稀稀落落地灑下,落在葉上。梧桐細雨,細雨梧桐。灰色的天空,冰冷的雨滴,蕭瑟的落葉,這淒涼的畫面怎不讓心中悲慼的人感嘆“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是啊,一個愁字怎能說得盡梧桐細雨的悲涼?這愁字,怎能道得明無兒無女無所依的女詞人晚景的淒涼?她的一生,就像一片樹葉,前半生躲在丈夫寬大的翅翼下安逸閒適,後半生不得不面對風霜雨雪,顛沛流離,甚至牢獄之災。最後,生命如樹葉飄零在悽風苦雨之中。

站在窗前,看着梧桐細雨的蕭瑟淒涼,她會想到自己悲苦的處境嗎?一定會。不然,她不會說“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切切”。在那個動盪的時代,還有比她的遭遇更悽慘的人嗎?肯定有。但是,她們沒有她那敏感纖細的心,沒有她那多愁善感的個性,沒有她那高潔不屈的靈魂,沒有她那超強的痛苦感受力,所以,她的痛苦註定多於她們。這是她的悲哀,也是時代的悲哀!

但是,多舛的命運給她的肉體和精神帶來無盡痛苦的同時,也賦予了她深刻的思想。儘管她的才情不容置疑,但有了思想的映襯才能散射更加璀璨奪目的光華。就像梧桐葉,如果只有春夏的綠,沒有秋冬的黃,也不會那麼迷人。

我突然醒悟鳳凰爲什麼只棲身梧桐。鳳凰和梧桐,一個是良禽,一個是靈樹,它們之間的相遇,是鍾子期和俞伯牙的高山流水,是管仲和鮑叔牙的惺惺相惜,是李清照和宋詞的相得益彰。

宋詞因李清照而光芒萬丈,李清照因宋詞而名垂千古。只有梧桐,不喜不悲,靜默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