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的散文
那時候，剛好春天。只要週末，我就會趕了來，與父親一起撐船的。那年的雨水大，橋被沖壞了，一時間沒有修起來。單位上派父親去撐船，這一干就是一兩年呢。
那時小孩子，很貪玩，喜歡山水，喜歡和爸爸一起去山裏。若果是暑假，那就更是整日的在水上飄着。記得每到春天，桃花正開，天氣還有些冷寒，春寒料峭。但是，總是春天來了，心裏也感覺到桃花的暖意。
沿河兩岸的樹枝，春風裏，都在悄悄漸綠。尤其一場小雨淅淅後，灰暗的老樹，斑駁的樹皮已經泛着青青綠意。偏偏是不被人們輕易發現，直到有一天，猛一擡頭，看到虯枝樹椏間有了展開的葉子，才驚喜地呼出：哦，樹葉兒都這麼大了呢。
喜歡此刻的山此刻的水，喜歡這春意剛剛起步的山水。好似一位懵懂的女孩兒，對塵世間的事兒，未知未覺間。又真的很想知道，又很怕知道呢。羞羞澀澀，癡癡呆呆，猶似桃花含苞，綻蕾的心事，藏不住似的，就藉着春天綻放好了。
早晨，鳥兒那喳喳、啾啾的啼叫聲，就似母親的手，從甜香的夢裏扯着耳朵，將我扯醒過來。依然懶得起，就趴在被子裏讀那首《桃花庵歌》：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當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須花下眠。花前花後日復日，酒醉酒醒年復年……
讀上幾遍，咂摸一下嘴兒，好似藉着林間的煙雨細風，聞到了酒的香冽呢。然後，再慵懶地起牀，隨意地梳洗，就去河邊尋找早起的爸爸。見到爸爸就會故意埋怨：“爸爸你咋不早叫我，我又起來晚了。”說完詭祕地笑着。
爸爸就微笑着說：“這不起來的不晚嗎？懶妮兒。若真嫌晚，明早我就早叫你哈。看看吧，爸爸網着一條大魚呢。好幾天了，網了好幾次都被它跑掉了，這次可是跑不掉了，一會回去給你紅燒一半兒清燉一半兒，給你媽媽留一半兒，給你哥哥留一半兒，哈哈……”爸爸爽朗地笑着，震得河邊的桃花，也幾乎綻開一小嘴細縫似的，小草兒也滋生一片片。
“爸，你這一半兒一半兒的，這魚那得有多大？我可得好好看看。”藉着河水，波光粼粼，柳枝兒穿着魚兒的腮，那魚兒一呼一吸的，在不斷地掙扎着，看着挺可憐的呢。我拿起來裝模作樣地仔細反覆地看着，故意一個不小心，那魚兒倏忽一下子就落入了水中，柳枝兒也不知怎麼脫掉了，魚兒恢復了自由呢。
慌忙的那魚兒，游出去一段水路，好似纔回過神來，復又回來，向着岸邊的我，探出頭來，看了看我就回過頭遊遠了。立在岸邊，我笑着，爸爸也笑着，好似明白過來什麼，爸爸說着：“好幾天才網到呢。放了就放了吧，也就是讓人很是心疼的.呢。雖然沒吃上魚兒，但是，你這兩小手兒的魚香味，回去洗洗，也足夠咱爺倆喝魚湯的了，呵呵，這魚味兒。可真新鮮呢。”
“嗯，就是呢。爸，就着這魚鮮味，您可要喝杯杏花酒了，那才美呢。哈哈……”我笑着，悄悄地再次看看爸爸，爸爸也笑起來：“我這妮兒隨我，心善良，我也是爲了妮兒的身體不好，補補身子才網上來的。既然，妮兒不忍心吃它，就讓它在這河水裏多繁殖後代吧。來春吃幾條小魚也好啊，是不是呢？妮兒。”
“嗯嗯，對呀，對呀。爸爸真好，那是一尾會唱歌的魚呢，來春教它的小魚唱歌，滿河都唱美麗的歌。哈哈……”我發揮想象地說着。
河水嘩嘩流淌，魚兒早已無影無蹤了。那魚兒一定是沿着桃花水路，穿過一瓣瓣桃花瓣，遊過一縷縷桃花香。它順水而下，或是逆流而上，去追尋它的那個它，或是回到愛人身邊，或是回到父母身旁，亦或是回到孩子那裏……
癡癡地想着，就有人來渡河了。三五一羣，或是一個兩個的人都會有的。有時會遇上生病的老人，或是，遇上下雨天河水上漲，無法過河了。父親就將老人揹回家裏，吃住不用說，病了的老人還要幫他去請醫生，打針吃藥。等天好了，老人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才放心地將老人或是被雨留住的人兒，再撐船送到河對岸，這都是常事了。
正在胡亂地想着這些個呢，又有人來渡船了。只見一位大男孩兒，他清秀的臉兒，細眉細眼，文文靜靜的。卻扛着一枝杏花兒，老者提着新鮮的山野菜、野果、野蘑菇……要去對面的人家走親戚呢。
小船兒隨波微微輕晃，男孩子將杏花捧在胸口，映得臉兒越加清秀，到似個女孩兒似的。他不喜歡說話，只是微微含笑，伸出手來摘一枝杏花，說：“喜歡嗎？喜歡就留着回家，對着鏡子自己扎頭髮吧。”
“你這是給誰的啊？我可不敢要，我聽說的，說是這杏花最容易幻化的，說不定會變成什麼仙呀怪呀的。”也不知爲什麼，忽然，我就想起姥姥講過的杏花仙子來了。
“小夥子，別信你妹說，她喜歡開玩笑呢，整天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兒，只是，休信她的，小夥子你多大了？”父親友好地對那大男孩說話。
老者就微微笑着：“你家女孩兒生得真好看，畫兒上似的。娃兒過年剛滿二十三了，我是娃兒的爺爺。說來娃一年大似一年了，對面親戚家他老姑卻一年老起一年了。幾年前提了一門親事，那時娃忙着學業，總沒有答應。如今娃就要工作了，也該把婚事訂一訂了。”
男孩兒聽了就紅了臉，慢慢低下頭去：“爺爺，說這幹嘛？”他擦了一下細汗，再次細細地審視着眼前的杏花。
“幹嘛？你說幹嘛？再讀書就讀傻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誰也不能讀一輩子書的。你弟弟也二十了，你不定親，你弟咋辦？等得起嗎？”老者說着拿出旱菸袋來，捻着菸絲，慢慢吸着煙。
船兒很快就到了彼岸，男孩子先跳下船去，又伸出手接着他的父親。然後將一枝杏花扔給我：“拿着哈，這是我家的杏花呢。是摘給姐姐戴的，姐姐很喜歡的。我纔不信有什麼妖呀怪呀，要有也是杏花仙子。”他低低地說着微微地笑。
還是被老者聽了去，回了句：“別再惦記了，杏花早定親了，你兩個不合適的。”
“我纔不信那些呢？今生偏就杏花了。”
“她是你表姐。”
“可是，我知道的，她不是姑媽親生的。她是抱養的。”
風兒吹吹，杏花瓣瓣飄到我身邊，我借杏花，給她的杏花姐姐一個個祝福，願有情人終成眷屬吧。雖然我很小，不懂什麼愛呀恨呀的，但是，依然感覺到，男孩子癡愛着他的杏花姐姐呢。
看着他們走遠的身影，父親微微笑着：“這祖孫兒兩個較上了勁兒了。做小輩兒的哪懂老人心啊，沒有一個老人不希望自己晚輩不幸福的吶。是吧，妮兒？”
“嗯嗯，爸爸說的很是很是呢。嘻嘻。”
河水嘩啦啦響着，想起那條魚，說不定在不遠處看着我的小船兒，想起剛剛上岸的大男孩，想想他和他的杏花姐姐，他們的愛情……看着兩岸的桃花，再看看爸爸，心裏甜美得想歌唱。
多想守在這桃花渡，多想渡那些這岸那岸的人們。聽聽他們的故事，瞭解世間的酸甜苦辣，愛情，親情，友情……桃花年年盛開，河水流成悠悠歲月。這時光真是如那桃花，美得奼紫嫣紅，卻又寧靜，安恬，美麗，光鮮。
只是，越是美的時光，越是匆匆，太匆匆。好似飛去的蝴蝶，只留下蹁躚的翅膀影子，忽而消失在了記憶最深處。
哦，最美的少小時光，與爸爸守在桃花渡。每每念起爸爸，念起陳年往事，就會情不自禁地將那藏在心底裏，最美麗時光翻曬出來。於是，看到爸爸在微微的笑，就似那桃花，溫暖，親切，依舊盛開在這青山綠水間。陪伴在我的身邊，從未離去，也從未走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