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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鍋裏飄出婆婆糉米香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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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期交往了男朋友,他由剛入學時土裏土氣的毛小子,經過四年城市生活,蛻變成了白、淨、帥,哪知他的家鄉是地地道道的農村。

大鍋裏飄出婆婆糉米香散文

第一次去他老家,東光縣燈明寺,臃腫的公共汽車上堆滿了人,那些挽着褲腿擼着袖子的百姓,擅長“活……死……”的句法,還有從上鄂和鼻子發出來的“咧咧咧”的代口語,是那伸不直的大舌頭,讓我聯想到了笨重、老土不拉不轉的石磨。

在他家門口果然平放着一個磨盤,只不過不用來磨糧食了,那擀麪杖粗的圓孔被一根僵繩穿過,僵繩的另一端拴着一頭老黃牛,那老牛趴在亂草堆裏懶洋洋地倒着嚼。

結婚當天,我身穿鮮豔的旗袍走進他家的門檻,旗袍的正面用金絲線繡了牡丹,我的周圍探過來一張張純樸的臉,築成了一道密封的牆,他們用羨慕、新奇的眼光對我這位外來媳婦品頭論足,我讀懂了他們的表情,我的婚姻顛覆了大學生鍾愛城市,不願做農家媳婦的婚戀現狀,更何況我是父母親唯一的女兒,遠嫁他鄉無依無靠,父母親是何等的開明,我因此換來了與婆婆親如母女的婆媳關係。

婚後,老公選擇了去城市闖蕩,我留在了農村。

第一次與婆婆下地,沿着排水溝走,我發現溝兩邊生長着濃綠的蘆葦,狗尾草、燕子姨、喇叭花,參雜其中,溝裏的水像鏡子面清亮,水窄處被草葉完全遮住,青蛙潛伏在水面以下呱呱地叫着“苦夏”,湊熱鬧的蟈蟈在草叢裏嘚了嘚了地吼着嗓兒。我貓着腰,拔開蘆草,尋着聲音去捉,青蛙銷聲匿跡了,蟈蟈的聲音時斷時續,我猜它們敏感的觸覺嗅到了我邁出去的腳步。我發現婆婆不聲不響地彎腰下去,她眼睛盯着的地方,一隻青頭綠翅的大蟈蟈突然跳起來,正好鑽進她的懷裏,婆婆一把捉住它,興奮地大叫着,“逮着了,回家編個籠子你養着吧!”我接過蟈蟈攥在手心裏,夾緊它的腿,只讓它露出腦袋,那蟈蟈憤怒地瞪着我婆婆,我婆婆看着我呵呵地笑着。

我注意到這裏的土壤屬於黑土,土層厚,雨量充足,溝裏存水多,地裏的農作物長勢良好,田野被一望無際的綠色吃掉,粉紅色的磚瓦房成了點綴,戴着草帽下地的莊稼人,猶如蝴蝶、蜜蜂盤旋在田間地頭。

婆婆告訴我,咱農村人不愁吃喝,農曆的每個節氣都記着過,包餃子或蒸包子,有時候吃涼麪。清早會有人推着自行車串鄉賣菜,那車後座掛了草筐,捆着新鮮的茴香和韭菜,都是鄉親們自家種的,吃不了出來賣些零花錢,菜價很便宜。我婆婆聽見吆喝聲站在門口,打聲招呼那賣菜的老農便走過來,綠油油的菜含着露水,沾着新泥,婆婆抖了抖挑好的菜,給了錢,回了屋,婆婆看見我問:“你愛吃什麼餡,咱就包什麼餡!”

我發現婆婆活菜餡有個特點,油是在鍋裏熬熟的瓜子油,調味料是平鍋裏煲脆的花椒,把花椒研成沫拌入餃子餡,最後倒入香油,婆婆習慣了活好菜餡後端到我的鼻子前問我,“聞聞,夠香嗎?”

端午節到了,婆婆騎着自行車出村五里特意買來糉子葉,上好的糯米。小棗是現成的,在這裏哪家院子裏,沒幾棵棗樹啊,棗樹的種類多,秋後結得金絲小棗啦,婆棗啦,蘋果棗啦,錐子棗啦……一般用金絲小棗包糉子的多,這棗是婆婆親自上手挑的,那真是不紅不圓不順眼的被淘汰,專挑那飽滿的個大的泡在水裏,漲大的棗閃着耀眼的紅光像我結婚時穿得旗袍,我婆婆說的。那棗皮薄肉肥,嚼在嘴裏肉嘟嘟,甜蜜蜜,再加上糯米香,這糉子定會美味無窮吧!

初四這天晚上,記得婆婆把院子裏的八印大鍋刷得乾乾淨淨,倒進半桶水,用簸箕收了玉米瓤,抱了棉花稞堆在竈膛邊。吃過晚飯,婆婆開始忙着包糉子了,她找出奶奶前些年紡好的棉線,準備好剪刀,便坐在了板凳上。

婆婆取兩篇糉葉,搭在一起疊壓,將糉葉捲成一個圓錐狀,然後在底部塞進一枚紅棗,放入糯米,再放入紅棗,婆婆手裏朝上的'糉葉向下折,完全蓋住米,隨即將葉子的兩側捏下去,之後的糉葉尖端向一側摺疊,然後用棉繩一圈圈纏緊,一個四角糉子完成了。婆婆包得那麼認真,頭一直低着,那泡白的米被她一把一把撈乾淨,那滾圓的紅棗被包進米里,婆婆擡起頭的時候吩咐我,“把竈膛裏的柴火點了吧!”

我用玉米苞點着火,把乾燥的棉花稞塞進竈蹚,婆婆把包好的糉子一古腦倒進鍋裏,然後用手一個個的按進水下,我把火燒旺,高粱杆編制的鍋蓋很快冒出熱氣,那熱氣似披着白紗的仙女飄飄然在夜色裏蒸騰,月亮清冷的掛在頭上,涼爽的夜風撩起我的單衣,婆婆從院子裏尋了兩塊磚壓在鍋蓋上,然後衝我笑笑說,“不早了,回屋睡覺去吧!”

從窗戶裏我看到婆婆埋着頭,用手往竈膛裏塞玉米瓤,玉米瓤屬於硬火,在竈膛裏會留下底火能着到天亮。

晚上,我睡得很香,夢見婆婆帶着滿滿行李箱糉子,她要給遠方的兒子送去,她說兒子走了半年了,連個音訊沒有,他想念兒子了,我何嘗不思念我的老公啊!

清早睜開眼,我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綠草清香,那是被煮的竹葉發出來的香氣吧,煮了整晚的糉子現在熟透了,婆婆拿了小盆來到大鍋旁,把磚挪走,掀開鍋蓋,糉子的身體漲大了一倍,擠擠挨挨多半鍋,水放得剛好,被糉子全部吸收,婆婆一個個往盆裏撿,這時候那紅棗的味道出來了,那糯米的香氣出來了,我如同飲着滄州的棗茶,醉進糯米酒裏,怡人的綠草香,心裏舒坦啊!

婆婆知道我在孃家吃不到這種純正的糉子,一個勁地讓我多吃,她說燈明寺這塊地兒洋氣的東西沒有,論起吃來,全滄州有名的講究,只要咱農村地裏長得,這裏都有。我相信婆婆說得話,這裏的棉被最暖和,是挑選的上等棉花,這裏的瓜果梨桃最鮮,因爲這裏的土壤肥沃,這裏的紅薯最甜,花生個頭最大,這裏有全滄州最優良的種子。

與婆婆共處了一年的時光,我品嚐到了做爲一名農民在平淡的生活中尋求着快樂,在辛苦地勞作中飽嘗汗水。我曾跪趴在棉花地裏掰枝杈,八月十五晚上,我和婆婆頂着星星在棉花地裏摘拾棉花,我也曾穿着舊衣鑽進玉米地裏撿拾玉米,也曾拿着鐮刀彎着腰割黃了葉的大豆……

我看見肥綠的豆蟲在我腳下蠕動,我見過小刺蝟害羞地躲藏在谷堆裏,我把鵪鶉的幼鳥帶回家精心呵護着,我遇到過瘮人的小蛇從牆角逃走,我還遇見了那放羊的傻二趕着一羣綿羊在大坑裏游泳……

秋後,棉花和糧食賣了好價錢,婆婆收入了幾萬元。漫長的冬季,我們終於歇下來,婆婆邀請鄰居來我家搓麻將,這是農村唯一的精神生活,我與那些穿着翻毛棉褲,滿臉蠟黃的老太太,那些懷裏喂着奶的小媳婦,嘴裏噴着操娘罵爹的老祖宗在一起搓麻將,我學會了開扛、鬥鑽、自摸、十三不靠、滴漏……

過年的時候,我老公回來了,他帶給我一個消息,他愛上別人了。

過了年我離開了這段只有親情的婚姻。

第二年的端午節,我突然接到了婆婆的電話,她說叫我去燈明寺吃糉子,她爲我煮了滿滿鐵鍋的紅棗糉子。

我去得時候,看到她蒼老了很多,與以前一樣她見了我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是笑。

第三年端午節,婆婆來電話,她又煮了滿鍋糉子。

十多年以後,我的手機號一直沒換,我期待燈明寺那邊每年打來的那個電話。

記得去年,我帶着兒子去了,婆婆給我裝了半口袋糉子,讓我帶給我的孃家人吃,離開的時候我看到她兩鬢的白髮散落在臉前,被風吹哭的眼睛在遠處婆娑,我嗅着一路的糉子香淚灑鹽山到東光的柏油路。

今年,婆婆又來電話了,她在電話裏樂呵呵地說讓我去燈明寺吃糉子,我四十歲了,她老人家六十多歲了,十幾年來,她忘不了我這個只做了她一年的兒媳婦,十幾年來,我忘不了那位只會衝我笑的婆婆。

今夜我又聞到了婆婆大鍋裏的糉子香,我的心隨着往事回到了婆婆身邊,藉着端午節,互相道聲,珍重、安好!

我的婆婆,我的親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