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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來的妙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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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在武俠論壇上見到如此一片文章,倒很別致有趣,略作改動,轉在這裏,很可以看看的。作

淘來的妙文散文

阿飛自述:李尋歡先生(仿魯迅《藤野先生》)

中原少林寺會館的門房裏有幾本劍譜買,有時還值得去一轉;倘在上午,裏面的幾間廂房裏倒也還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間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響得震天,兼以滿房煙塵鬥亂;問問精通時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學武功。”

到別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再往南邊去。從中原出發,不久便到一處驛站,寫道:蛾眉山。不知怎地,我到現在還記得這名目。其次卻只記得桃花島了,這是宋的遺民黃藥師先生壽終的地方。江南是一片鶯燕,並不小;冬天冷得利害;還沒有關外的俠客。

大概是物以希爲貴罷。北邊的乞丐到了南邊,便用紅頭繩繫住木棒,倒掛在手裏,尊爲“打狗棒”;大理生着的和尚,一到北京就請進皇室,且美其名曰“南帝”。我到中原也頗受了這樣的優待,不但喝酒不收費,幾個小二還爲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大牢旁邊一個客店裏的,初冬已經頗冷,蚊子卻還多,後來用被蓋了全身,用衣服包了頭臉,只留兩個鼻孔出氣。在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無從插嘴,居然睡安穩了。飯食也不壞。但一位小二卻以爲這客店也包辦囚人的飯食,我住在那裏不相宜,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說。我雖然覺得客店兼辦囚人的飯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難卻,也只得別尋相宜的住處了。於是搬到別一家,離大牢也很遠,可惜每天總要喝難以下嚥的芋梗湯。

從此就看見許多陌生的俠客,聽到許多新鮮的傳聞。有一天我來到一家酒館。其時進來的是一個高瘦的先生,無須,挾着幾瓶大大小小的酒壺。一將酒壺放在桌子上,便用了緩慢而帶有咳嗽的聲調,向大家介紹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李尋歡的……”

後面有幾個人笑起來了。他接着便講述飛刀在中原出現的歷史,那些大大小小的酒壺,便是從最初到現今他講解關於這一門學問所喝光的。起初有幾壺是米釀的;還有關外葡萄釀的,他們的釀製和研究新的制酒,並不比關外早。

那坐在後面發笑的是在中原江湖混得不好的,在武林已經幾年,掌故頗爲熟悉的了。他們便給客人講演每個大俠的歷史。這李先生,據說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時竟會忘記帶銀子;冬天是一件舊外套,寒顫顫的,有一回上馬車去,致使趕車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車旁邊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們的話大概是真的,我就親見他有一次上酒館沒有帶銀子。

過了一時辰,大約是卯時,他使助手鐵傳甲來叫我了。到得他的座位邊,見他坐着——他其時正在研究着飛刀,後來有一個排名在江湖的兵器譜上發表出來,他排第三

“我請客,你能坐下來喝麼?”他問。

“可以喝一點。”

“那來我這裏喝!”

我不想欠他的,就交出所掙的銀子給他,他收下了,但第二三天便還我,還給了我一封信,並且說,此後每一星期要陪他喝一回,還要指點我武功。我聽時,很吃了一驚,同時也感到一種不安和感激。原來我的'武功已經從頭到末,都被他看透了,在信裏,他不但增加了許多我的招式上脫漏的地方,連內力的不妥,也都一一指正。這樣一直繼續到他遇到林仙兒。

可惜我那時太不用功,有時也很任性。還記得有一回李先生將我叫到他的客店裏去,翻出我那祕籍上的一個圖來,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藹的說道:——

“你看,你將這條穴位移了一點位置了。——自然,這樣一移,姿勢的確比較的好看些,然而武功不是表演,招式是那麼樣的,我們沒法改換它。現在我給你改好了,以後你要全照着祕籍上那樣的練。”

但是我還不服氣,口頭答應着,心裏卻想道:——

“姿勢是我擺的不錯;至於實在的情形,我心裏自然記得的。”

那年武林大會之後,我便到關外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中原,兵器譜排名早已發表了,俠客一百餘人之中,我在中間,不過是沒有落第。但這回李先生卻擔了罪名,他所擔任的罪名,是梅花大盜。

他在少林寺關了大概七天,他又叫我去了,很高興地,仍用了帶着咳嗽的聲調對我說道:——

“我因爲聽說名門正派是很齷齪的,所以很擔心,怕他們不肯放我。現在總算放心了,沒有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爲難的時候。他聽說龍嘯雲和夫人是不和的,但不知道詳細,所以要問我怎麼辦,還嘆息道,“總要去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有一天,江湖的名俠到我客店裏來了,要借我的劍看。我找出來交給他們,卻只翻檢了一通,並沒有帶走。但他們一走,郵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開看時,第一句是:——

“你受死罷!”

這是《射鵰英雄傳》上的句子罷,但經很多武俠小說家新近引用過的。其時正值武俠小說風行,金老先生便寫了一部給華人看的書,中間便是這一句。王朔很斥責他的不遜,武林青年也憤然,然而暗地裏卻早受了他的影響了。其次的話,大略是說我能在江湖混的那麼好,是靠李尋歡罩我,所以能有這樣的成績。末尾是匿名。

我這纔回憶到前幾天的一件事。因爲要開武林大會,俠客便在木板上寫告示,末一句是“請各位俠士照序進入”,而且在“照”字旁邊加了一個圈。我當時雖然覺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譏刺我了,猶言我得了李尋歡“照”我,纔出來混的。

我便將這事告知了李先生;有幾個和我熟識的大俠也很不平,一同去詰責江湖名俠的無禮,並且要求他們將證據發表出來。終於這流言消滅了,名俠卻又竭力運動,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結末是我便將這金庸式的信退還了他們。

關外是窮地方,所以關外人當然是低能兒,能在江湖有些名聲,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無怪他們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參觀屠殺關外人的命運了。第二年江湖上添加了一個金錢幫,幫會形式是全日在幫的,一天已完而還沒有散會的時候,便講些武林中發生的大事,自然都是講金錢幫勝了別的幫派的情形。但偏有關外人夾在裏邊:給中原幫派做密探,被金錢幫捕獲,要砍死了,圍着看的也是一羣關外人;在旁邊聽的還有一個我。

“萬歲!”他們都拍掌歡呼起來。

這種歡呼,是每砍一次都有的,但在我,這一聲卻特別聽得刺耳。此後回到關外來,我看見那些閒看砍人的人們,他們也何嘗不酒醉似的喝彩,——嗚呼,無法可想!但在那時那地,我的意見卻變化了。

到第二的冬天,天飄着雪,我便去尋李先生,告訴他我將不在中原呆了,並且離開這江南。他的臉色彷彿有些悲哀,似乎想說話,但竟沒有說。

“我想去海上,先生教給我的武功,也還有用的。”其實我並沒有決意要去海上,因爲看得他有些悽然,便說了一個慰安他的謊話。

“在陸地上的武功,怕於海上也沒有什麼大幫助。”他嘆息說。

將走的前幾天,他叫我到他家裏去,交給我一把飛刀,後面刻着四個字道:“小李飛刀”,還說希望將我的劍也送他。但我這時適值沒有帶劍;他便叮囑我將來有了寄給他,並且時時通信告訴他此後的狀況。

我離開中原之後,就多年沒有拿過劍,又因爲狀況也無聊,說起來無非使他失望,便連信也怕敢寫了。經過的年月一多,話更無從說起,所以雖然有時想寫信,卻又難以下筆,這樣的一直到現在,竟沒有寄過一封信和和一把劍。從他那一面看起來,是一去之後,杳無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總還時時記起他,在我所認爲我朋友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給我鼓勵的一個。有時我常常想:他的對於我的熱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誨,小而言之,是爲關外,就是希望關外人有好的武功;大而言之,是爲武術,就是希望好的武術傳到關外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裏和心裏是偉大的,雖然他的性格並不爲許多人所瞭解。

他所改正的祕籍,我曾經訂成三厚本,收藏着的,將作爲永久的紀念。不幸七年前遷居的時候,中途毀壞了一口書箱,失去半箱書,恰巧這祕籍也遺失在內了。責成運送的人去找尋,寂無回信。只有他的飛刀至今還掛在我海外寓居的東牆上,書桌對面。每當夜間疲倦,正想偷懶時,仰面在冷冷的刀光中彷彿瞥見他清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說出帶咳嗽的話來,便使我忽又良心發現,而且增加勇氣了,於是喝上一杯竹葉青,再繼續練些爲“名門正派”之流所深惡痛疾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