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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奔波組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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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之吟遊

四季奔波組曲散文

握緊方向盤。足踩油門加速。按下左轉信號燈。目光在後視鏡中游一移。伺機遊入滾滾車流。

浴著朝曦的車輛是一尾尾金色的魚,在蜿蜒似河的公路上奔溯。傍山行那程特別魚一水相悅。林木蔚然青蒼,讓我因早起而猶覺酸澀的瞳孔汲滿舒弛的綠意。越過公園、軍營、購物中心就得正襟危坐、準備在五線高速公路連換三條車道,否則會錯入南轅北轍的方向 — 一如人生,雖非不容閃失,一旦誤入歧途將如那首流行曲中高唱入雲的 — 回頭太難!

睛春好日。座椅軟硬適度。窗才洗淨,透亮。視線收羅了天的釉藍樹的蔥綠,殘留眼眸深處的昨夜夢影遂蕩然無存了。

旋開收音機。古典樂調頻臺的出身音樂學院主持人,曲目背景如數家珍。

“一八零三年完成,是他創作力最旺盛的時期。這篇樂章華麗、激揚、帶著令人魅惑的熱烈。俄國文豪托爾斯泰也被感動了,寫了一部同名小說。”

突然,我的神經全都興奮起來。沒有錯。正是我極心折但久未聽聞的《克羅採奏鳴曲》。大學開始迷上古典音樂,大量收集貝多芬作品。漆黑的夜裏一遍又一遍聽《克羅採》,音樂的豐美照亮了心之死角。樂聖高華的才情,使年輕的我震動澎湃不已!

多少年了。彷彿早已失卻那份用靈魂傾聽,而後搜尋資料埋首探究的癡狂。遠大的理想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之中逐次萎一縮,終於成爲一則荒誕的傳奇。無止無休奔波於公司與家,有時不免覺得束手無策。六十號高速公路是一截長長的鐐銬,而這五尺長、四尺寬、三尺高的車廂,其實已經把人變一種囚徒。

而此刻,這小小車廂竟如一隻音樂寶匣初啓,將一粒粒受困的音符釋放。眼前坦蕩蕩五線道公路,一往無悔伸向睛藍的穹空,簡直就像生命的五線譜 — 溫柔的、寬容的五線譜。而我已化做一枚珠圓玉潤的音粒,趾高氣揚、無所滯疑前奔。

昨宵酣睡竟夜,今早無須掙扎即起。從容上路發覺常常壅塞的高速路暢通無阻。春陽普照,浸浴久已無暇親近的樂章之中。放任自己在音浪裏融解、淨化、昇華 — 今天的開始如此完美無缺,我不禁微微歎口氣,似乎覺得擁有全世界也不是什麼難事,雖然我全部佔據的空間只有五尺長四尺寬三尺高。

  夏之變奏

酷夏中一天。日子如常。起牀漱洗如廁更衣鎖門含一片乾麵包在嘴裏鑽進四缸小車。

高速路口一列長長車陣,上下班尖峯時段,那兒的交通燈總會交錯輝閃,提醒衆車勿搶道。

綠燈乍亮,一輛馬自達倏地衝出去。旋即緊急剎車。厚重的輪胎與粗礪的地面,刮擦出慘烈的嘶響。幾乎撞上前車,馬自達才險險停住。

上了高速路,擠入緩緩蠕一動的車流。旁邊赫然出現方纔那輛馬自達。再心焦,此時也只能認命在高速路上低速行駛。與生活對決的陣仗中,手無寸鐵市井小民往往只能認命。唯有尖利慘烈剎車聲,洩露他心底的壓抑與不歡。

或因冷媒不夠,或因近期未按時保養,汽車空調努力運轉,仍擋不住節節進逼的熱的大軍,一毛一孔中的汗液爭先恐後逃竄。離家前才描好的眼影逐漸失去附著力,也許已漫患眼瞼下,形成一圈疲憊的黑暈。提醒自己下車莫忘補妝,否則很可能又要被同事消遣:“昨晚縱一欲過度啦!”

這個城市向來乾躁,如今夏季溽熱悶溼,似在讓我們溫習南方家鄉的酷暑。科學家們不是一再發出警告嗎?地球各地都出現季候生態突變現象,因爲亞馬遜河熱帶雨林被大量砍伐,而種種叫不出名堂的污染,已使空中臭氧層破了個大洞 — 我不禁擡頭看天,似無潰爛跡象,但灰翳如失明的眼珠。

不禁又四周張望,一車緊接一車,看不見來處,也望不到盡頭。馬自達早已被車的洪流吞沒。車陣排一出的廢氣叫人再唱不出天天天藍。五線道公路也不再詩意得像五線譜,所有音符都癱瘓了。

左顧右盼意圖找出堵車緣由。旁邊的人臉寫著更大的問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車禍嗎?還是趕夜路卡車司機,瞌睡中一個換道不慎,整車紙盒或者別的什麼撒了一地?會是工人在大規模修剪路樹嗎?還是清潔車在搬除死難動物的一屍一體?

初次在高速路見到血污破碎的一毛一茸茸一屍一駭,我倒一抽一一口冷氣,緊踩剎車卻不知能作什麼。大事一樁說予人聽,對方漠然一句見得多了。的確後來我也見得多了。六十號公路兩旁原是荒僻山區,不過三、四十年前此尚屬鳥獸出沒之處。誤上高速路的動物們,或仍以爲置身家園範疇。因爲牠們的老祖母曾說:山那一端有一汪寧靜水塘,水邊還長滿荻花 — 牠們,就是要來尋訪童年心中的荻花塘。

然而路越來越陌生。最後腳下竟不再是溼一軟的泥土小徑,而是飛沙走石的堅一硬路面。當牠們看到一大羣形貌詭異且口吐穢氣、人類管它們叫“車”的傢伙迎面而來,有點兒驚慌,但仍認爲那是山林裏另一種野生族類,不去招惹就是。孰料它們一個個張牙舞爪,避開了這個,躲不過那個。

蝸走牛步之際,唯有思緒天馬行空。突地,身邊車子離弦箭般射一出去。公路豁然貫通。至於方纔緣何受困毫無端倪,不似上述任何原因。反正在這個據統計每兩個人就擁有一部汽車的城市,高速路上橫遭攔阻已成爲生活的一部分。

只有善於解剖現代人的美國詩人艾略特,他的詩作寫出了我們無聲的吶喊,我們無力的質問,我們無意義的自嘲:

“在生活中喪失的生命,何處尋找?"

  秋之輓歌

血豔的落日,是一顆急欲向晚秋天空獻祭的赤膽丹心。

倉惶前奔的車輛,似乎趕著要去將它營救回來。

風馳電掣的速度,令人想起前一陣的高速路飆車事件。只因被超車,持一槍一者就用歡聲雷動的子彈擊穿對方的腦袋,並且用速度作掩護,飛快逃逸至今法外逍遙。

坊間近年流行什麼賺大錢的一百種方法,使人愛慕你的一百種方法,甚至自一殺的一百種方法。高速路一槍一手用的是不是發洩憤怒的一百種方法之一?我忖思著:當他們擊斃一個人時候,又是不是像撞一頭動物般無動於衷?

公路上一時人人自危,超速搶道亂按喇叭做葬手勢之類狀況大減。按捺一下你自己的憤怒吧,很多人如是想,比你活得更無奈更不堪的人有的是。那些人的一槍一口不對準別人太陽穴的時候,往往是對準他自己的。很多人這樣想的時候,他們的目光就柔和了,他們的心地就悲憫了,他們的速度就緩和下來了。

然而,調頻電臺新聞報導促使人們的血壓再度上升。

“十餘人受傷,鋌而走險亡命之徒,被撞得身首異處,並使五名無辜者同赴黃泉。”

似警片情節。私藏柯礆的南美毒販,高速路上被警方追捕,遂異想天開衝過分隔來去線道的'安全島,與反方向來車撞個正著。高速猛惡的碰擊掀翻來車,自己也飛落數尺外。十餘車激撞成一一團一。交通阻滯八小時之久。

未曾報導,但現場的血肉橫飛歷歷眼前,是這個宣稱沒有戰爭的國度的殺戮戰場。

被夕輝染紅的天空啊,是在爲逝者書寫悲傷的輓歌嗎?

  冬之和絃

輪軸如季節運轉,駛過晴春。駛完長夏。駛盡悽豔的秋天。駛入寒素的冬季

空氣乾燥冷冽。如一方明礬,濾去紅塵濁世一切不潔。整個人清醒無一絲雜念,幾乎可以穿透歲月溯回那個傾聽《克羅採》的朗朗春日,像溯回某種前世的記憶。

苦熱的長夏,熬出一個成熟而端凝的秋季。馳騁秋山脈脈的路上,我不止一次哀悼落日,也不止一次追逐無法挽回的一天。而一路在漸次清冷淡遠的秋空下省思,我終能幡然了悟:落日,總會在第二天還原成朝陽。我們失去的一天,也通常能在長夜逝後,被允諾以重新來過的機會。

冬天天色早暗。工作既罷鑽入車廂,兩隻前燈利刃般割開嚴密膠著的黑,爲我拓出一方光明。跟隨這方光明便能回家,或到達其他想去的地方。

每輛車前都輝閃著一方光明,彷彿每個車的舵手都是一枚光源。那種亮度使夜不再漆黑路不再難辨冬不再枯寂,屬於冷血殺手的記憶也不再如夢魘纏絞。前方車輛燦紅的尾燈,綴成一道色之流彩,對面來車晶白的前燈,串成一柱光之銀鏈,鑲滿星華的夜空相形失色。

而每一盞燈綵,都在詮釋一種任勞任怨的人生,每一線光束,也都意味著,我們彼此護駕彼此簇擁彼此照明 — 恰似游魚單獨溯河,但相儒以沫。

長長的、無盡的車陣遂如一股滾滾一熱流,蜿蜒貫透全身,在冬天,在奔波的人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