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蔭流影,戲冬韻散文
一道微弱冷鋒鋒面，掠過立冬的節氣時分；一次愛河河堤漫步，迎向十一月的金色晨曦。舊地重遊，風情依舊，在這大地曲蔭與運河流影相互伴隨之中，徜徉迴盪於那份幾乎已經淡忘的抒情優雅感受……
悠然行走於秋末冬初的柔美晨曦之中，靜心觀賞眼前那羣似曾相識的綠蔭樹影，往日的悠悠情懷，不禁又再度如旭日般地冉冉升起。只是，在今年秋季連續兩次的強烈颱風過境之後，這些記憶中高聳優美的雨豆樹，有些樹形業已有所改變。強臺蹤影已邈，折裂的樹幹殘枝遺蹟猶在；地表黃土未綠，鋸斷的樹頭見證過往樹木風華。
老樹倒僕，新株未植，讓這個狀如仙女綵帶飛舞的河濱公園，視野中明顯空曠了許多。雖然，大地綠韻景緻業已悄然改易，但是那段弧形流線的曲意運河，卻依然靜靜地潺潺流淌。颱風時節那番萬馬奔騰的怵目景象，早已隨着強臺的遠揚而消失，大地歸於平靜，心靈重現安寧。
這條河堤步道，有着上下兩層的設計，各有三公尺左右的路面寬度。上層步道緊貼公園邊緣而行，樹影婆娑、綠蔭鋪地，是腳踏車和行人的專用道；下層的沿河步道，則繫緊鄰上層步道之側，有着綠草植被的和緩斜坡以及兩公尺高度的地形落差，路面鋪設着地磚，和上層的柏油路面不同。從這兩種不同的路面設計而觀，顯然這條河畔步道，原本應是規劃做爲人行散步之用，並且於大雨來臨之際，權充排洪需求的。
只可惜，人們似乎習慣於行走平坦的柏油路面，情願在狹窄的空間之中，與來往的腳踏車相互爭道，而不願意走下幾步臺階，徜徉於水映藍天的白雲流水之畔。也正因爲有着這樣的人爲偏好，所以才能讓我有緣更加親近於河流之畔――輕盈漫步於紅磚綠意之上，恣意潤澤於流水晨嵐之中，縱情欣賞白鷺家族的水上飛行絕技，悠閒觀看圈圈漣漪下的水中游魚風情。
這條蜿蜒於高雄市區的仁愛河，欄杆藝術特殊點妝，堤岸燈影流線佈景。當夕陽隱沒於連綿的壽山峯巒之後，暮色低垂籠罩，夜景隨之更迭，整條河流詩情畫意的景緻，便立即透過盞盞燈光的照映而逐漸呈現。河堤樹影婆娑，水面燈光漣漣，雖不若秦淮河畔的槳聲燈影、雕欄畫舫，那般的喧囂繁華、那樣的詩意迎人，但卻在另一種靜寂清澄的自然意境中，彩妝綿綿無盡的水韻風華。
這番的大地氤氳潑墨，這樣的自然氛圍寫真，讓這段綿長的仁愛河畔，成了無數情侶流連忘返、互訴衷情的地方。你儂我儂，舊情綿綿，也正因爲有着如此特殊的人間風情，因此乃被重新賦予了一個頗具羅曼蒂克情愫的芳名――愛河。運河河流固然依舊，人情思維顯然有別，雖然僅是一字之差，但在這仁愛河與愛河之間，卻讓她整個的風情意境，似乎已經完全不同了。
而就在這愛河的西側，那處比較接近繁華商業區域的黃金地段，曾經一度被有心人士闢建爲具有歐洲風采的城市光廊，也因此造就了數年人潮熙來攘往的風光歲月。只可惜韶華易逝、歲月無常，現在已經光芒褪盡悄然熄燈，徒然留下了空蕩蕩的河畔樹影，以及匆匆而過的行人車輛，依稀見證着那一段花無百日紅的世間浮沉場景而已。
不同於那曾經繁華一時的殊勝區域，我家附近的這一段曲流愛河，從以前到現在，除了闢建一條猶如仙女綵帶般寬窄不一的河濱公園之外，一直尚未受到有心人士另類的關愛眼光。也許正因爲有着這樣的特殊因緣，所以才能讓她免於遭受人爲的刻意塗脂抹粉，不致於跟隨着歷史的長河興衰起落，至今仍能保留着那一份原屬於大自然應有的質樸與純真。
想起了陶淵明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淵明．飲酒詩之五）只有拋開俗務，心靈方可不受干擾；只有心無罣礙，才能領略大地情趣。雖在人境，卻不染塵，在塵埃中重生，心中一片澄明，自然不爲車馬喧囂所動，人境亦是寂境。
依循着以往的散步軌跡，徜徉於晨間的悠然境界，我獨自走下人跡稀少的河濱步道，靜心體悟那種與河水親近的臨場感受。幾番的風雨流沙，數度的雨水潤漬，紅磚縫隙已是滿滿的青草綠意，讓這條原本鮮明的紅磚步道，業已難現原有的平整有致與紅韻光彩。眼前足下此一凹凸不平的河畔步道，與上層柏油小徑的光溜順暢場景，顯然有着相當大的差異存在，也難怪那些晨間的運動者，會有不同的抉擇了。
放緩腳步，悠閒賞景，不與匆忙而行的人們相互爭鋒。只是，這種慢行的抒情意境，卻顯然與快步運動者的思維，彼此之間似乎有着相當大的.心靈落差。出汗是那些人運動的目的，而我則是企求在與大自然心靈對話的薄嵐晨曦境界之中，擷取這幅來自大地風情畫裏的那份悠然寧靜與喜悅。
昂首平視，遠處壽山朦朧依稀含翠；低頭俯觀，近景跨虹橋影倒映流連。在這心靈與大地逐漸融合，思維與景緻難分軒輊之際，幾聲魚躍水面的大自然天籟，突然打破周遭的寂靜氛圍，輕盈的從附近平靜無波的水面上頭，不斷地委婉飄蕩傳來。聲音此起彼落，景緻由遠而近、由近及遠，尤其是當白鷺鷥優雅掠過水麪之際，場景更形熱烈精彩非凡。
餘音聲聲縈繞，漣漪圈圈迴盪，久不見的愛河魚樂圖景，就在這魚躍演繹的一瞬間，又再度重回了原本平靜無波的腦海之中，是那樣的親切，是那麼的自然。遠觀漣漪朵朵綻放，近探游魚蹤跡真實，就在側身倚手石欄、俯瞰清澄河水之際，卻不勝驚訝地發現，岸邊河水裏頭，竟然有着無數的魚羣，正在結伴嬉戲、萬頭爭遊。在這秋寒的季節時分，在那記憶中的污濁水面，此一生動的魚樂場景，着實令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面向此一生動的水中場景，讓我的思維迅速翻騰，不由得想起了莊子的〈秋水〉篇章來――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迎向秋風拂面的清晨時光，面對春暖愜意的心靈場景，我無意捲入這段莊子和惠子兩人對魚樂的爭辯，因爲對我而言，這番論辯的真實意義不大。取景大地，着墨自然，雖然我不是魚，但從那些魚羣的動作以及在水中跳躍迴游的景象而觀，我看得出它們的悠遊自在，毫無一絲驚恐之情狀，正和我在河畔漫步一樣的心情愉悅、輕鬆悠閒。
羣羣魚兒歡欣跳躍，潺潺愛河生趣盎然，好一幅溫馨的魚躍人間春韻圖景，正在這秋寒時分精彩上演，不禁讓人有着一種時光錯置、季節迷離的感覺。如果此時的高雄愛河沿岸，能夠猶如杭州西湖一樣長着蓮花，那是否也會上演一出漢朝樂府〈江南〉的戲曲，在愛河清澄的水中不斷迴旋？不論此時是蓮花燦爛，抑或蓮蓬處處――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只是，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借問：這羣正在嬉戲於愛河水中的魚兒們，未知它們是否已經感受得到――那位邁着詩情步履，漫步於河畔的讀書人，此時的心靈境界，也和它們一樣的從容清澄，一樣的悠然無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