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鶺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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鶺鴒散文

鶺鴒,一種鳥,家鄉的山坡上常見。走在山坡上,你聽到“唧鈴-唧鈴-唧鈴”的鳴叫聲,這鳥,就是鶺鴒。

在家鄉,鶺鴒有多種,常見的是山鶺鴒,不經意間,在山林裏就看到了它們的身影;黃鶺鴒見的不多,它們常在河灘的草地裏出沒;白鶺鴒只是偶爾見過,一年也見不到幾次。

少年時代,生性好動,經常在山坡上、草地裏、小河邊玩耍,時不時地,看到它們的身影。有時候一兩隻,有時候三五隻,還有的時候成羣結隊。但你能看到的多是三五隻,成羣的很少看到。我看到最多的鶺鴒鳥,也就二三十隻。

山鶺鴒,在我的印象中,不戀羣,經常單獨或成對在樹林裏活動。停棲時,尾巴不停地動,左一下右一下,向兩邊擺動。這跟其它的鶺鴒不一樣,尾巴上下襬動。飛行時,翅膀像波浪一般,很典型鶺鴒類的波浪式飛行。

黃鶺鴒,體型大小和山鶺鴒差不多,頭頂藍灰色或暗色,背部橄欖綠色,也有灰色的,腹部黃色,色彩亮麗。黃鶺鴒喜歡在有水的地方活動。成羣結隊覓食,羣鳥飛行時發出尖細悅耳的鳴叫聲。它們喜歡在河邊停留,有時也沿着水邊來回不停地走動。飛行時兩翅一收一伸,呈波浪式飛翔。還有一種黃頭鶺鴒,頭黃色,下體黃色,羽毛鮮豔,我們也叫黃鶺鴒。

白鶺鴒羽毛爲黑白二色。棲息於村落、河流、小溪、水塘等附近,在離水較近的耕地、山坡等均可見到。單獨或結隊活動,也結小羣活動。有時在地上慢步行走,或是跑動捕食。遇人則斜着起飛,邊飛邊鳴。

我家住在山坡上,後面是松林,站在山坡上看,四周都是松樹,看不到邊。鳥就在松林裏飛,有的落在樹上,有的在樹下的荒草地上,還有的落在灌木叢上,唧唧喳喳叫。走在山坡上,你聽到的都是鳥聲,你走到哪裏,鳥聲就陪伴到哪裏。山野,是鳥的世界。

鶺鴒也蹲在松樹上,“唧鈴-唧鈴”地叫,它們不知疲倦,不間斷地叫,你方叫罷它方叫,沒完沒了。但這鳥有點的膽小,只要人靠近它們,尾巴一擺,“嗖嗖”地飛走了,只留下一陣鳴叫聲。

在我的記憶裏,村子裏沒人養過鶺鴒。我從未看到有人養鶺鴒。我小時候喜歡養鳥,但我也沒有養過這種鳥。我那時想養黃頭鶺鴒,這種很好看的鳥,誰看了都想養一隻。但有人說,這種鳥不好養,叫聲也不怎麼好聽。也就沒有養。

記憶最深的是白鶺鴒,這是一種很有耐心的鳥,只要沒人驚動,長時間站在一個地方不動,尾巴不停地上下襬動。那年我在老家東河拔稻田草,幹活累了,就到田埂上休息,走上田埂,坐在一棵楊樹下乘涼。突然就聽到兩聲鳥鳴,聲音不大,感覺是在很悠閒的時候發出的鳴叫。擡起頭,看到兩隻白鶺鴒,在河灘的一塊草地上溜達。它們慢悠悠的,站在那裏,擡起腿,慢慢放下,再擡腿,再慢慢放下,一米的'距離,能走幾分鐘。

我在樹下看了幾分鐘,感覺它們還站在原地。我起來幹活時,碰到了樹枝,弄出一點響動,它們尾巴一撅一撅,忽扇忽扇翅膀,想飛,但最終沒有飛起來。當時我就想,這鳥,是懶鳥。見過那麼多鳥,每見過這麼懶的鳥。

再就是黃鶺鴒,也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認識一個南陽女孩,她叫梅,那次我帶她上金鐘山,在金鐘山的一片草地上,看到過一羣黃鶺鴒。那是我看到最多的黃鶺鴒,有一百多隻,在草地上蹦跳。

梅很驚奇,仰着臉看了半天,還捨不得離去。她說:“我看到最多的鳥是麻雀,有幾百只。除了麻雀,還沒看到這麼多好看的鳥。”

梅那天還看到了百靈、畫眉、黃鸝等很多種鳥,梅玩得很開心,有點戀戀不捨的樣子。梅走的時候還說,她還會來的,來看鳥。梅後來沒有來,我後來也沒有看到過那麼多的黃鶺鴒。好像梅走了,把黃鶺鴒也帶離了我們家鄉。

我站在伏牛山的兒子山金鐘山上,此刻,山中鳥聲四起。我聽到了山雀、百靈、布穀、黃鸝的鳴叫,這些熟悉的鳥,它們的叫聲,讓我心動。這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春夏交際的一天。

那天,我騎着一輛飛鷹自行車,帶着南陽女孩梅,騎了十八里山路,登上了這座七八百米的小山。梅的家在南陽市城鄉結合部,那裏沒有山,鳥也不多。梅初到山區,對山裏的一切事物都很新鮮。梅對我說,想上山玩。我住的那個小山村,沒啥好玩的地方,於是我帶梅來到了金鐘山。

認識梅,是在偶然的狀態下。那時候我在農村,秋天花生下來,沒事可幹時,就走村串戶收購花生果,用粗眼篩子搓花生果,去殼後就成了花生米。然後到南陽推銷花生米。那時候花生少,很多飯店沒有花生米賣。我們就把花生米賣到飯店,一斤花生米大概能賺5分到一毛錢。收的花生果籽粒飽滿的話,一斤能賺一毛二三分錢。

梅的家在南陽市郊,屬於城鎮戶口,好像叫菜隊,低於城市戶口,高於農村戶口。她家沒啥地,她父親就進城開飯店,她跟着父親在城裏讀書。我去賣花生米,有時候錢週轉不過來,就賒給梅的父親,下次送花生米時,再付錢。印象中,梅那時正讀高中,我去賣花生米,梅也幫我擡花生米,然後過磅。付錢時,梅還幫着她父親數錢。那時候錢金貴,遇到有零頭時,梅的父親就說零頭就算了吧!我說算了就算了吧!可梅每次數錢,總是有零有整,如數付清。梅的父親就笑笑說:“這閨女,胳膊肘咋總往外拐。”

梅的父親看我實在,就對我說:“你的花生米我包了,有多少我要多少。”其實,他家的小飯店,也用不了那麼多。梅的父親就喊認識的同行,來買我的花生米,幫我推銷。

我與梅就是這樣熟悉的。

梅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就呆在飯店裏幫她父親打理生意。我每次去梅家的飯店,總是看見梅在看書,有時候看瓊瑤的小說,有時候看文摘雜誌。沒事的時候,梅問我:“山裏好玩嗎?山裏有狼嗎?山裏鳥多嗎?”

我對梅說,沒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梅說我去你歡迎嗎?我說歡迎。梅說那我真的去了。我說你去吧!

梅真的就來了,來到了我居住的小山村,我那個破爛的家。於是,我就帶着梅,來到了金鐘山。

我和梅沿着彎曲的山路,向山中走去。一路上,不時有鳥飛過,留下一串串鳥鳴聲。梅說山裏鳥真多啊!走着走着,梅停下了腳步,盯着一棵樹看,原來樹上蹲着兩隻棕色的鳥。梅說是畫眉吧?我說是畫眉。

走到一片窪地,是一片慄毛林,我對梅說:“慄毛是養柞蠶的,每年砍一次,第二年長出新的枝條,用來養柞蠶。”窪地裏的慄毛,可能是常年沒有砍伐的緣故,就長成了胳膊粗的小樹,三五米高,密密麻麻的把山窪遮得嚴嚴實實。還未走進慄毛林,就聽見“咯咯”兩聲鳴叫,接着撲棱棱飛出一隻野雞,嚇得梅打了個寒噤。我說:“別怕,是野雞。”

翻過一個山嘴,下面是一道溝,溝中有一個堰潭,有十幾畝大,裏面長滿了水草,堰潭下面是稻田。堰潭裏,有幾隻水鴨子在水面上遊。梅說看看去,還沒有見過水鳥呢。還未走近,就看見一羣鳥從山上飛來,落在稻田邊的一片荒草地上。

看見鳥,我們停下了腳步。梅站在我的身邊,風吹着她的長髮,在我的眼前舞動。梅看鳥,很專注,仰着臉看那羣鳥。那鳥,黃頭,灰背,黃腹,黃的豔黃,灰的淡灰,色彩亮麗。梅問:“啥鳥?”我說:“鶺鴒。”梅說:“知道這種鳥,是在書裏,好像是在唐詩裏面。但看見這鳥,還是第一次。”生活在平原小鎮的梅,當然沒見過鶺鴒。其實,就是生活在山區的我,對家鄉的鳥,也不是十分的熟悉。家鄉的鳥,有很多種,我叫不上名字。

黃鶺鴒很悠閒地在草地上漫步,它們好像是在尋找着什麼,似乎什麼也沒找,就是在散步。梅看着鳥說:“我想起來了,是韓愈的詩,裏面有兩句,我記得很清楚,是‘冏冏抱瑚璉,飛飛聯鶺鴒。’好像是說,鶺鴒雙飛,兄弟情深吧!”

鶺鴒好像是玩累了,也好像是在一個地方玩有點厭煩,忽扇忽扇翅膀,飛走了。梅突然說:“鳥多自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人不如鳥啊!”我說:“你不自由嗎?”梅看看我,沒有吭聲。

回去的時候,梅有點戀戀不捨。梅說:“山裏真好,要是住在山裏,看看鳥,種種水稻,讀讀書,該有多好啊!”梅又說:“我還會再來的,還來這裏看鳥。”

鶺鴒在鄉村,是一種並不起眼的鳥。它們不像麻雀、燕子,經常在鄉村人的眼前飛來飛去,人們對它不太瞭解,有一種陌生感。它們也不像畫眉、百靈、鸚鵡、黃鸝那樣,被圈養在籠子裏,受到人們的寵愛。因此,鶺鴒一度受到了鄉村人的冷落。

但是鶺鴒,它卻是最早走進《詩經》的鳥。《詩經》裏說:“……患難相顧,似鶺鴒之在原;手足分離,如雁行之折翼。”意思是說,兄弟間患難與共,彼此顧恤喻爲鶺鴒在原;手足分離,則如同飛雁被折斷了翅膀一樣。

據說,鶺鴒十分重情義,成羣結隊的鶺鴒在原野活動,一旦有鳥離羣,所有的鶺鴒都會發出緊急、短促的鳴叫聲,呼喚落單的同伴,直到同伴安全歸來。鶺鴒重情重義,不遺棄同類,實際上也是一種團隊精神。但在前人的文學作品中,大多把這種團隊精神,歸納爲兄弟情誼。也因爲如此,作爲象徵兄弟情誼的鶺鴒,走進了文學作品。所以說,鶺鴒,是一種具有文化潛質的鳥。

鶺鴒有沒有文化潛質,對鄉村人來說,並不重要。但對於文人騷客而言,一隻鳥重情重義,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在古代詩文中,以鶺鴒鳥喻兄弟的有唐朝大詩人孟浩然的“淚沾明月峽,心斷鶺鴒原。”

宋代詩人黃庭堅的“急雪鶺鴒相併影,驚風鴻雁不成行。”明代謝榛的“一對郫筒腸欲斷,鶺鴒原上草蕭蕭。”清末譚嗣同的“風檣抗手別家園,家有賢兄感鶺原。”等詩,翻閱歷代詩歌,讚揚鶺鴒鳥的詩歌,有十數首之多。

而把兄弟情份演繹到極至的,當屬古代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小說中看似寫的是自然界中的鶺鴒鳥,但實際是在寫梁山泊上兄弟的深情厚誼。在《水滸傳》最後一回裏,宋江等人被蔡京、童貫、高俅、楊戩四個奸臣用毒酒毒殺後,戴宗趁皇上幽會李師師的恍惚間,就“啓請陛下車駕同行”,到得一個去處,但見:漫漫煙水,隱隱雲山。不觀日月光明,只見水天一色。紅瑟瑟滿目蓼花,綠依依一洲蘆葉。雙雙鴻雁,哀鳴在沙渚磯頭;對對鶺鴒,倦宿在敗荷汀畔。霜楓簇簇,似離人點染淚波;風柳疏疏,如怨婦蹙顰眉黛。淡月寒星長夜景,涼風冷露九秋天。

在此,作者借景喻情,曾經的梁山水泊,是多麼的美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兄弟同心,時時歡聚,熱鬧非凡。而如今的蓼兒窪,一片清寂,昔日的兄弟,死的死殘的殘,天各一方,往日的盛況,一去不再復返,只留下悽悽慘慘慼戚。多麼鮮明的對比啊!

當然,除了寫鶺鴒的兄弟情誼外,還有寫鶺鴒在自然界裏的生存方式,飛行姿態,鳴叫情景的也有一部分。

唐朝皇帝李隆基的《鶺鴒頌》,寫的就是當時宮廷裏的情景。說某年九月,千餘隻鶺鴒飛進皇宮遊玩,十天過去,鶺鴒鳥仍不離去,就連拍手轟攆它們也不肯飛走。於是,玄宗邀請了臣子賞鳥,作《鶺鴒頌》一首,並手書一卷,留下了唯一的墨跡。這首《鶺鴒頌》用文不多,但把鶺鴒鳥寫得極爲傳神。尤其是“飛鳴行搖,”把鶺鴒鳥飛動時的鳴叫、搖尾等習性寫得活靈活現。

如此多的鶺鴒鳥集結成羣,我至今沒有看到過。不要說千餘隻鶺鴒,就是三五百隻集羣的鶺鴒,我至今無緣一見。我與梅看到的鶺鴒,雖只有百隻有餘,但卻令我們震驚不已。

寫到這裏,不能不說梅。雖然我與梅命中註定終將陌路,但記憶卻無法抹去。

梅回去後開始複習功課,準備考學。梅說她不想一輩子像父親一樣,守着一個小飯店,弄得渾身油膩,還被人呼來喚去。梅想考大學,那怕考一個師範學校,當教師也行。

我後來不再販賣花生,做花生販子,累不說,還掙不到幾個錢。收一天,搓一天,再賣一天,倒騰一趟花生,需要三天時間,只掙十幾元錢,有時候連十幾元也掙不到。

不倒騰花生米,就與梅失去了聯繫。那年月沒有手機,沒有電話,想聯繫也聯繫不到。

我不做小販,就去了南陽蒲山幹活,就是放炮開山,崩下的石塊用鐵錘敲碎,拉到採石場,一天能掙五七塊錢。

我從蒲山回來後,母親告訴我:“有個南陽的女孩,來家裏找你,那孩子沒見到你,飯也沒吃就走了。”走時讓母親捎話,讓我去南陽找她。

母親說的那個女孩,就是梅。

這可能是1987年吧。那時候我正在蒲山拉石頭,從採石場拉到石籽場,然後打成小石籽,賣給蓋房子的人。也有的拉到石灰廠、水泥廠,燒成石灰和水泥。

開始我想去南陽找梅,我要帶她去金鐘山看鳥,看鶺鴒,我答應過她,我不能食言。

但我最終還是沒去。我知道,我與梅,只是彼此生命裏的過客。

那年代,城鄉之間的差別很大,梅雖不是城市姑娘,但城鎮菜隊戶口,屬於半個城裏人。不要小看這半個城裏人,在當時,菜隊戶口可以招工,企業佔用土地還可以招佔地工,不管啥工,就是進工廠當正式工人。工人,在那個年代,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

梅後來給我寫過一封信,可那時我正在皇后鄉政府搞新聞報道,就是臨時工,甚至連臨時工也算不上。皇后離我家百十里路,我很少回家,一兩個月纔回一次家。看到那封信後,我去南陽找梅,可梅父親開的那家飯館已轉讓,問了,不知道。只好悵然回家。

有時候,人不能不相信命運。就像我與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