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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那遠去的年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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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兜兜轉轉,轉眼間,已經五十五次敲響了我人生的大門。它邁着匆匆的腳步而來,又邁着匆忙的腳步而逝。行色匆匆,周而復始,把不同時代的年景留在我的記憶中。

難忘那遠去的年景散文

我十歲那年,剛剛記事,爹爹倏然去世。家裏的頂樑柱倒塌了,娘帶着我們一大羣孩子從此陷入水深火熱中,年景也是寒酸的。雖然我和其它孩子一樣期盼過年,期盼過年能穿新衣服,穿新鞋,吃餃子,吃大肉,吃零食……可這一切對於貧窮人家來說,有時是可望不可及的。記得那年過年,家裏的白麪還是姥爺扛着面袋從農村給送來的。母親是姥爺最小的女兒,也是唯一一個嫁到城裏的女兒,本該過着好日子的小女兒卻因爲女婿早逝,孩子衆多,生活拮据格外讓他操心,得知我們過年沒有白麪吃,跟着舅舅寡居的姥爺坐不住了,他們寧願自己不吃,也要給我們送來從牙縫裏省下來的那點細糧。姥爺村子是鹽鹼地,種糧收成微乎其微,姥爺舅舅兩個大男人,沒有其它收入,我們無法想象,他們兩個大男人靠着什麼在苦挨度日。至今回憶起來,我們姊妹都唏噓不已,我們爲姥爺舅舅那片愛心感動了一輩子,銘記了一輩子。

家裏有了白麪,娘便開始蒸過年的饅頭。那時家裏雖然窮,可娘對過年一點不含糊。要蒸許多面食,娘會發上一大盆子面放在煤火邊,旦等那些白麪發滿整個盆子,娘和姐姐們赤膊上陣,揣的揣,揉得揉,把面揉成一個個圓溜溜的饅頭,放在炕上蒙上被子,讓饅頭使勁發酵,等着開鍋蒸籠,包子、棗糕、豆包都要蒸上兩三鍋,整個正月都不用做飯了,連饅頭最後都樂開了花。

有限的一點白麪遠遠滿足不了正月的儲備。娘就把棒子麪摻合在白麪裏,再剁上舍不得扔掉的老白菜幫子,加上些豬油,粉條,做成菜糰子。不過,白麪再少,有兩樣東西必須是要做得,那就是兩個面刺蝟,娘會從那些可憐的白麪中留下兩小塊,揉成刺蝟形狀,再用剪刀把刺蝟身上剪出滿身的刺,兩個黑豆安在刺蝟臉上,高高的鼻子,尖尖的嘴巴,在它的背上再放上面團做的金元寶。等蒸熟了,一個憨態可掬,活靈活現的`刺蝟馱元寶就呈現在我們面前。娘把兩個刺蝟分別放在門頭左右,說這是刺蝟送財。日子再窮,家裏少不了這兩個吉祥物的。

家裏的年貨遠沒有現在豐富,魚呀,蝦呀,牛、羊肉這些在我們眼裏如同饕餮大餐,無緣走進我們家中的。僅有的一點豬肉燉好後盛在一個大鐵鍋裏,那種芳香勾引着我掀起鍋蓋,趁着娘不在,偷偷用小手捏起一塊肉,放在嘴裏,嘴巴吧嗒好半天,品味着那種芳香,娘見了用手擼着我的腦袋:“饞嘴!過年兩天都等不到了啊!”

蒸好的過年乾糧,則放進院子裏一個大水缸裏,上面蓋上篦子蓋,再壓上幾塊磚,防止老鼠進去禍害。冰天雪地院子如同天然冰箱,給過年的食物提供了一個絕好的場所。

那時的物質生活雖然匱乏,可精神世界卻很豐富,大人們忙着寫春聯,我們孩子們忙着剪窗花。我們找來平日裏收藏的窗花,粘在一張白紙上,然後點燃蠟燭,對着白紙燻烤,等白紙被蠟燭燻烤的黑糊糊一片,再把窗花樣子小心揭下來,紙上白色部分就留下了窗花的樣子。我們把揭下來的窗花原型保存在書本里,等着來年再用。再把薰染出的窗花的樣和紅紙疊加在起來,一張小方桌,圍滿了院子的姊妹,我們對着臉,屏着呼吸,幾雙小手悉心地剪啊,剪,至剪的頭昏眼脹,手指發麻,剪出來的窗花雖然線條粗糙,可貼在窗戶上,讓光禿禿的窗戶上有了色彩,在陽光的照耀下,玻璃上花開爛漫,屋子裏喜氣洋洋,它在我們心裏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大人寫好的春聯,由我們忙着張貼。大紅色的對聯貼在屋門口,長方形的小春聯舉目可見。衝門的院子裏有“出門見喜”;水缸上貼有“清水滿缸”;麪缸上貼上“糧食滿倉”;衣櫃上貼有“衣服滿櫃”,正方形的“福”字要倒過來貼,寓意着“福”到了。一張張春聯如一團團火焰,驅走冬季的嚴寒,把家中、院子裏烘染的紅紅火火。新年是一個開始,也是另一次的出發。收攏起美好的祝願,這一年也因此而充實些。

三十的餃子是素餡餃子。韭菜和星星點點的雞蛋花,碎粉條拌在一起,淋上點平日裏捨不得吃的香油,一頓素餡餃子便成了三十晚上的年夜飯。素餡餃子遠沒有肉餡餃子好吃,但在那個年代,素餡的餃子我們也只有在三十晚上才能吃到。一家人圍在一起,吃着餃子,那時沒有電視,也沒有可娛樂的場所。一家人圍在火爐邊,說說笑笑,爐火正旺,夜半溫馨,圍爐夜話,其樂無窮。

三十晚上,我們要把過年的要穿的衣服找出來。娘反覆囑咐我們:大年初一不能開櫃子,動剪子,不能說“完了、沒了”等不吉利的話,娘越是強調,我們心裏越緊張。我和姐姐們會交換一下眼色,伸伸舌頭:沒想到,過年還有這麼多的講究。每人都在小心行事,惟恐說出不吉利的話惹娘生氣。

過年穿新衣是我們心中最期盼的。衆多的孩子,娘不會給我們每個孩子添新衣服的。我做爲家中最小孩子的在孃的寵愛下會有一件新衣服穿,幾個姐姐的衣服只是平日喜歡的舊衣服洗乾淨後當作新衣穿。有了新衣服我會激動地把它放在枕邊,不時地起來摸摸,伴隨着我進入夢鄉。

當街上的第一聲鞭炮聲響起,年,又一次敲開了我童年的大門。在孃的呼喚聲中,我會第一個起牀,把新衣服穿在身上,姐姐們也衣着體面,就連平日裏不善於打扮的娘也把白髮染成了黑髮,一小袋平日少見的雪花膏,成了我們爭相傳送的寶貝,姐姐們臉上都塗上了雪花膏,每個人都看起來要比平時滋潤許多,光鮮許多。

穿好了新衣,梳洗打扮一新,娘開始煮初一的餃子。吃餃子之前,哥哥把一卦大鞭用竹竿挑起,放在院子裏,點燃鞭炮,清脆的炮聲響徹整個天空,在黎明中閃着光芒,我們捂着耳朵在看着煙花四射,隨着響亮的爆竹聲,一朵朵光芒四射、燦爛無比的煙花在天空中飛舞,天空頓時變得光彩奪目。娘關愛地囑咐我們離鞭炮遠些。聽着鞭炮聲,看着豔麗的煙花,春節前的辛苦、寒冷以及對春節的渴望等感覺被此時的興奮趕得無影無蹤。這時,滿街鞭炮聲此起彼伏,炮聲一浪高過一浪,真是家家戶戶放鞭炮,大人小孩迎新年。

初一的餃子是頭天就包好的,一大蓋的餃子裏卻暗藏玄機。一個寓意着好運氣的硬幣餃子就藏在這些餃子中間,誰吃到誰就是今年的幸運兒。一大碗豬肉餃子,帶着芳香,熱氣騰騰擺上餐桌,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嘎嘣”一下,牙被硬幣硌住了!哈哈,我的好運來了,我舉着硬幣高喊着,滿屋子笑聲,一地歡樂。

還沒等吃完芳香的餃子,拜年的親戚開始叫門。娘在家族中屬於長輩,孃的侄男嫡女紛踏而至,娘慌不迭地給他們拿煙,花生,糖塊往他們手裏塞。這波人還沒走,又一波鄰居走進家門,一大屋子人,把屋裏擠得滿滿的,大家互相說着誰起得早,誰的衣服漂亮,誰家的炮響,歡聲笑語把大家融合在一起,往日的隔閡也煙消雲散了!

娘忙着讓我們去給親戚鄰居拜年。中國的傳統是“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娘告訴我們親戚中先給誰拜年,鄰居中先給誰拜年。不用娘囑咐,首先給爺爺奶奶磕頭是必須的。奶奶那年病重,是我們給她磕的最後一個頭。記得那年奶奶躺在牀上,淚眼汪汪地強支撐着身子,奶奶自知來日不多了,那一刻,她心裏一定百感交集。叔叔在我們耳旁小聲囑咐我們:“都得給奶奶跪下,讓奶奶高興地度過最後一個年吧!”我們畢恭畢敬地給奶奶跪下,奶奶深情地望着我們。她那最後的目光,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裏,閃亮在我的記憶中。

同樣記憶猶新的還有給大爺拜年。大爺長期偏癱在牀,只有在過年時,大娘才把他從牀上強扶起來,讓他坐在一個太師椅上,穿着嶄新筆挺,等着晚輩來給拜年。大爺那病態的臉色是蒼白的,大大的眼睛總是閃着光芒,面帶微笑,見到我們來了,用含糊支吾聲表達着他激動的心情,拉着我的手,咧着嘴哭了起來。大娘責怪他說:“孩子們來看你了,大過年的,哭什麼啊!”可大娘說着說着,也抹起眼淚來。哽咽着說道:“你大爺是見到高興的啊!”大爺轉悲爲喜。這時,我們難得看到大爺微笑的面容。其實,大爺年輕時是俊朗帥氣的小夥,白皙的臉龐,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毛,高高的個子,他年輕時在一家大國營企業裏當廚師,有很高的廚藝,能做一手拿手的好菜,工資很高,家族中的紅白事總是能看到大爺忙碌在竈臺邊的身影,如果不是病魔的折磨,大爺本該有很好的前程。可天不遂人願,疾病把他擊倒在牀,大娘也跟着他吃盡苦頭。病魔,早早吞噬了大爺的才華,在過年的時刻,大爺看到家族的晚輩在茁壯成長,那一刻一定是大爺一生最欣慰、最快樂的時光。

在街上轉了一圈,給親戚鄰居拜完年,我們兜裏鼓鼓囊囊塞滿了花生,糖塊,柿餅,黑棗之類的食品。那時的花生是憑票供應的,也只有在過年我們才能一飽口福,奶糖更沒見到。而過年我們讓兜裏有了奶糖,一塊奶糖,讓我們有了炫耀的資本,捨不得吃掉,反覆磋磨,最後在嘴裏也是久久含着,腮幫裏唾液充足,滿嘴奶香,嚥到肚裏,芬芳在心中。

春節的中午飯是我們一年中最豐盛的一頓,因爲我們能吃到肉和饅頭了。全家人圍在一起,沒有酒,沒有飲料,以水代酒,食物的芳香縈繞在屋子裏。下午繼續串門,也有的鄰居來家裏,大家湊在一起談天說地,歡聲笑語不斷。不知不覺中,紅紅火火的大年初一就這樣在快樂中度過了。

現在回想起來,這些片段已經不是一個又一個小故事,而是一幅幅畫面,背景是那個年代所特有的陳舊而樸素的光——

從童年一路走來,經歷過各種年景,富年有富年的幸福,窮年有窮年的快樂。不管是貧窮還是富裕的年,它總是載滿人們對生活的希望、期盼、和追求不停地運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