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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來生,我還要植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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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務林人走了,他的一生沉默無言,他的事業激勵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不忍駐足,還要繼續追趕太陽。造林,是務林人時間流轉的歸途,是生命起伏的陡途,是穿越人間的坦途,也是一條堅韌靜默、精神實踐的路途。因爲他所追求的,正是他所獲得的道路。

如果有來生,我還要植樹散文

20年裏,他帶領造林專業隊把十幾萬畝荒山禿嶺變成了汪洋綠海,他走得瀟灑,走得悲壯。鄉親們要給他立座功德碑,他說,他做的那點事不算啥,功在黨和政府,德在人民羣衆。這位務林人彷彿是一道七彩虹霓,他種植了色彩,撫摸着滄桑,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平凡人生命的質量。何以寬慰,何以感動,是閃爍的星辰,是蔚藍的天宇,是綠色的海洋,啓示着宇宙的美麗,也照亮了內心的歷程。

而今他走了,那連綿不絕的青山翠嶺成了他永遠屹立的豐碑。不想走的心,已經邁開了走的步,在這種背離中,隱含着幾多牽掛。他就是遼寧省葫蘆島市造林綠化勞動模範婁慶祥。

我沒有見過他,要寫他必須穿越時間的隧道,抵達80年代,用真實的事件抵達一個人的核心,在林業雜誌上,我看過他的報道,真正下手去寫,那是需要大量的真憑實據。也許,很多年之後,人們會遺忘他的面孔,但保留在人們心目中的是剛從晨霧中新摘的葉子,青翠湛綠。我的心一點一點地靜了下來,如同紛飛大雪之後寂寥的原野,我默默祭奠,這個可敬的人,我們無緣在塵世中相遇,但是我卻在偶然間把你的一生翻版,這也許是命中註定我們擦肩而過之後的回首。婁慶祥出生在遼寧省葫蘆島市鋼屯鎮鋼西村。這個鎮在虹螺山脈的環圍之中,由於鉬、錳、鉛、鋅等礦產資源比較豐富,採礦業一直是全鎮的支柱產業。

這個村的現狀再一次印證了中國發展的一個現實,就是以犧牲環境爲代價,錢包鼓了,生存環境卻壞了。婁慶祥所在的剛屯鎮,靠礦產資源富起來了,可是鋼屯鎮的生存環境卻異常惡劣。南方的冬天,霧天很多,很多時候,早晨一推開門,就是滿院子的濃煙似的霧,能見度不過幾米十來米。這霧總有散去的時候,隨着太陽在山頭冉冉升起,這霧就散了,整個天空又是一片清明。可是鋼屯鎮的“霧”無法散去,它們籠罩着山,籠罩着街道,籠罩着人,它們鑽進一切能進的空間,也鑽進人的頭髮和鼻孔,這種霧從早晨到晚上,從晚上到早晨,它是濃煙和灰塵,它遮蔽了人們眺望的快樂。登高遠眺總是中國人的一種願望,因爲眺望能讓我們看到更遠更遼闊的世界,眺望能給我們以快樂的心情和豐富的希望。可是鋼屯鎮的人沒法遠眺,遠眺對他們是一種夢。

即使能遠眺,這裏的人也不想遠眺。擡起頭,睜開眼睛,總希望能看到一種驚喜。可是,不管你的眼睛望向何方,你看到的總是痛。那一座座原本青幽幽的山,本來像一個美女的頭,可是你看到的卻是那頭被挖了一個大窟窿的慘狀。一場雨後,你走在那坑坑窪窪的路上,這裏那裏都是垮下來的山泥。沒有人想到這垮下來的泥有什麼危害,沒有人去想這泥垮與不誇與這裏的人的關係。就這樣日復一日,這裏,山不像山,路不像路,河不像河,來這裏的只知道砍樹,只知道挖山,只知道掏礦。“虹螺山上採礦瘋,一山窟窿一山坑”,這民謠便是鋼屯鎮山的真實寫照。

終於,這灰塵,這“口鼻”殘缺的山,這裏的一場場大雨,一年年乾旱,一場場冰雹,喚醒了鋼屯鎮人,喚醒了鋼屯鎮的領導,他們終於認識到,再這樣下去鋼屯鎮人就沒有活路了。他們必須要帶領鋼屯鎮的人搶救森林,控制水土流失,否則,他們將成爲鋼屯鎮子孫咒罵的罪人。終於,在只看到毀林只看到開礦後的一天,也就是1982年的春天,鋼屯鎮人終於看到了他們在做一件與錢無關的事情了,鋼屯鎮那被毀壞植被的山頭,成羣的人揮舞着工具在植樹了,這個春天,鋼屯鎮植樹造林恢復生態的戰鬥開始了。

其實,鋼屯鎮一直就沒有停止過植樹,只是毀樹的比植樹的多,栽上的樹沒人問沒人理。於是,鋼屯鎮要成立一個造林專業隊,婁慶祥當了隊長。一個鋼屯鎮最富裕村的村主任去當一個植樹隊的隊長,很多人不理解,婁慶祥的親戚們也不理解。可婁慶祥得知要成立造林隊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就參加了。家人的反對,一個又一個親戚的勸說,婁慶祥不是沒猶豫。那一個夜晚,婁慶祥望着窗外,想着牀頂上的灰塵,他一夜沒有閤眼。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在鋼屯鎮過了,他的孩子還要在這裏過,他的孫子還要在這裏過。如果,一代人把這樹栽不起來,兩代人三代人也栽不起來,他的後代們怎麼在這裏過?不被太陽曬死?不被旱死?這幾年,老天給予鋼屯鎮的雨越來越少了。誰知道這老天爺會怎麼變?那雨要麼不來,一來就出人意料,讓人防不勝防。那山洪沖毀的田地,那山洪沖毀的村民房屋,還有那些雞蛋樣砸下來的冰雹……這風沙從哪裏來的?好像一年比一年多了……還有一件事情,婁慶祥覺得有點丟人,他們守着山,本來有着很多的樹,可是礦上需要的木材卻要花很多的錢從外面買,他們自己的山坡裏竟然找不出夠用的樹來。

婁慶祥走出了家門,他對家人說了一句話:“造林是吃苦挨累,可那是爲了給父老鄉親、子孫後代造福。”他知道說什麼道理也沒用,他也知道自己是誰也勸阻不了的,他是一頭牛,一頭認死理的犟牛。何況他是一個黨員,他還得聽從組織的安排。

婁慶祥接下了任務,就撲了上去。他和他的三百隊員一起,在鎮最西端的樓房村住了下來,就像遠離家庭的工人住在了廠裏一樣,一住就沒時間回家。有一天,他終於回家了。

那一天已經是1982年的冬天了。他帶着他的隊伍在山溝裏打井,第二天必須要把井裏的水抽乾才能繼續打。婁慶祥害怕其他隊員到井下去放抽水機龍頭出危險,每一次都是他下到井裏去放抽水龍頭。

這天早上,婁慶祥又叉着兩腿,腳蹬着井壁上鑿出的窩,手用力撐着井壁,小心翼翼地往井下去。井上的隊員伸頭看着井裏。冬天的早晨,霧塵重,漸漸地就看不見婁慶祥的身子了。突然,他們聽到井裏的水發出了冰破裂和重物掉進水裏的響聲,隊員們驚呼起來,慌作一團,井口只有那麼大,怎麼救人?他們喊着,趕緊把繩子放進井裏。婁慶祥浮出水面,他沒有抓隊員放下的繩子,而是抓住了抽水機的管子。突然,一塊石頭掉下井裏,砸在他的手臂上,血滴在了井裏的浮冰上。隊員們喊着,要隊長繫上繩子趕緊上來。可婁慶祥忍着冰水帶來的痛,堅持着,他要把水龍頭放好。刺骨的冰水凍得他渾身發抖,手好像有點僵。終於,水龍頭放好了。在隊員的幫助下婁慶祥爬了上來。只有婁慶祥自己知道,他有着很重的風溼病,只有他自己知道冰水裏泡着時這冰水給他的痛苦。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風溼病是不能浸泡冷水的,浸泡冷水的時間越多,病情會越重,這是一種常識。隊員們剛一把婁慶祥拉出井面,婁慶祥就成了冰人。隊員們幫他抖動衣褲,冰立刻嘩啦啦地掉下來。幾個隊員拉着婁慶祥要送他回家,婁慶祥一邊走一邊叮囑隊員不要停工。回到家裏,隊員們要他好好休息,不要凍着了,讓他不要操心隊裏的事情。隊員們有一個想法,他們倒時常回家,這隊長回家一次不容易,就這個機會讓隊長在家好好呆幾天。

讓隊員們想不到的是,護送婁慶祥回家的隊員剛到工地不久,嘴脣發青的婁慶祥就站在了他們面前。

這就是婁慶祥擔任林業隊隊長以來的第一次回家。春天忙着植樹,沒有時間回家;夏天要巡視守護山林,也沒有時間回家;秋季也要栽種樹苗。這冬季該回家了吧?可是,這鋼屯鎮就是乾旱時間長,要種樹,這水就成問題。沒有法,婁慶祥就帶着隊員在植樹的空閒時間,把隊員分成若干組,分頭到各個山溝打井找水,水解決了,這樹就好種了。

休息的間隙,婁慶祥坐在一塊石頭上,望着頭頂那窄窄的天空,鋼屯鎮的天空很暗,那灰塵組成的霧氣總是沒法散去。那太陽,在頭上慢慢地滑着,好像在走着婁慶祥頭上的天橋。,這橋就是灰塵構造的雲霧。太陽白煞煞的,有點嚇人,它好像很悲傷,是在爲鋼屯鎮悲傷吧?總有一天要你看到鋼屯鎮清澈的山,清澈的樹,清澈的溝壑,總有一天會讓鋼屯鎮的太陽紅亮亮的。

他看着身邊的隊友,這些都是放棄了礦上的高工資,心甘情願來這山溝裏受苦受累的好兄弟。他婁慶祥能和他們一起幹這件造福後代的大事,這是一種緣分,是造林事業把他們聚在了一起。中國有句俗話,百年修得同船渡,同渡一艘船還要修得百年的緣分。是的,從此岸到彼岸,要心意執著,目標相同。婁慶祥和他的這一幫子兄弟就是百年修得的同船人。

常言說:人不可以有傲氣,但是要有傲骨,做到這一點,便是一種境界。現實中的許多名人,對百姓有傲氣,對官僚無傲骨。但婁慶祥不是,他只有潛藏着的傲骨,就是必須要把造林這件事幹成;他沒有身爲隊長那種專橫跋扈的傲氣,他對隊裏的任何一個工作人員都關懷備至,他知道,他們是有着共同願望的兄弟、同志。當年,按照鎮黨委的要求,婁慶祥帶領專業隊駐紮在了鋼屯鎮最西瑞的這個樓房村,治山治溝,植樹造林,這個時候,婁慶祥就下了決心,既然踏上這條大道,就要永久地走下去。不管什麼理由,都不能改變他戰勝困難把樹栽起來的選擇。婁慶祥的人生哲學就是——不怕吃苦,既然幹了就要幹到底。

不但他要幹到底,他更希望他的這幫同志兄弟也能幹到底。他關心他們,總是把回家的機會留給兄弟們,每一次下井,他總是要下去,他不想把危險留給這些可敬的兄弟。他植樹的執着,他的關心,他的吃苦,他處處把危險留給自己,這些,他的兄弟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贏得了這批兄弟們的更加尊重。

這鋼屯鎮植樹造林,要遇到好的天時不容易,如果遇到了,這婁慶祥就會牢牢地抓住。讓老天爺幫着植樹,這會給植樹隊的兄弟們少卻很多的辛勞。主要是陰雨天植樹成活率高。

那是1986年的夏天。婁慶祥好不容易回了趟家,躺在家的牀上很舒服,整個一夜,老伴都在聽婁慶祥那甜甜的鼾聲。幾年了,這婁慶祥哪裏還有老伴?他是把樹當着他的'老伴當着他的兒女了。半夜裏,窗外響起了雨聲,老伴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這下好了,這老頭子可以在家裏呆一天了。婁慶祥的大女兒也高興,下雨了,老父親可以在家好好地“打雷”了。可她們母女又都知道,這只是她們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們太瞭解她們的這個“隊長”了。

婁慶祥翻了一下身,老伴假裝睡着。婁慶祥輕手輕腳地摸下牀,提着衣褲走出睡房,悄悄地穿好衣褲,穿好雨衣水鞋,拿上守夜用的電筒,走了。大女兒拉亮電燈,看了看種,才凌晨三點過。婁慶祥只顧着樹了,他只想着陰雨天裏栽種的樹容易成活。他哪裏看到了他老伴他女兒眼裏心疼的淚。

讓婁慶祥感動的是,他的兄弟們也和他想到了一起,隊員們並沒有因爲下雨就停留在家裏。他看着他的三百多兄弟,嘴脣動了動,什麼也沒說。他背起樹苗拿上栽樹的工具走進了雨中。雨已經下大了,一支揹着樹苗的隊伍,艱難地攀爬在山裏。路很滑,他們彎着腰,一會兒抓着山草,一會兒抓住樹幹,蹲下身子,栽着樹。那雨衣穿在身上不利索,三百多兄弟,都脫了雨衣,或穿着溼衣服,或光着脊背幹活,男人們就是這麼豪爽,能光着脊背幹活也是老天賦予他們的權力。空中不時傳來雷聲,這些山裏鑽的漢子,是知道避雷方式的,可是今天,爲了利用雨天植樹,他們和他們的隊長一樣,只想着樹,把這雷給忘了。

不知不覺中,雨停了,那厚厚的烏雲中現出太陽的亮光。老天爺,看着我們的辛苦,你不下雨可以,也別讓那太陽急着出來呀。婁慶祥一邊吃着被雨水泡涼的乾糧,一邊嘀咕着,他的兄弟們一聽都笑了。這婁慶祥,爲了植樹,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天真了,這老天爺也是人能管住的嗎?看着兄弟們笑了,他也笑了,剛纔因爲累帶來的沉悶氣氛一下沒有了。大家都說着吃着這雨水泡飯,這可是他們才能享受到的“美餐”,活了一輩子,有幾個人吃過這種天然飯的?可是,婁慶祥和他的兄弟們經常吃,他們每天勞累在山中,每天中午吃的都是冷飯。他們從來不敢在山裏生火做飯的,誰都知道,一個不小心引起山火,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他們所有的辛苦就白費了。爲了樹,他們寧可苦着自己的腸胃,寧可苦着自己的身體。只要他們的子孫將來不再受惡劣生態的苦,他們受苦都是甜。

婁慶祥太累了,他靠着樹,吃着“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聽着婁慶祥的鼾聲,看着這個和他們父親或叔叔一樣大年紀的漢子那疲憊而黝黑的臉,年輕的小夥子們停下了吃飯,他們忘記了老隊長平時的一切責備,眼裏涌着淚。是的,辛苦勞累,他們沒有流淚;受傷痛苦,他們沒有流淚;可是,今天,他們再也包不住他們的眼淚了。隊員們悄悄地背起樹苗走了,他們不忍心喊醒婁慶祥。這婁慶祥想着下午還要植樹,他哪裏能睡安穩?隊員們的響聲雖然輕微,可還是驚醒了婁慶祥,他一邊笑罵着這羣孩子似的小兄弟,一邊抓起工具幹活了。

就在這一天,婁慶祥和他的兄弟們,在溜滑的山裏,竟然栽了四萬棵松樹,這是什麼樣的速度?從這個數據裏,我們已經可以看出婁慶祥和他們的隊友們是何等的辛苦。

婁慶祥又回家了。他本來想留在居住地,可是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行,好像出了毛病,如果在居住地發病,會影響這些娃子們晚上的休息。他叮囑了留在居住地的隊員,然後回家了。

這幾年,工作理順了,離家近的隊員可以經常回家,而婁慶祥是很少回家的,不得已是不回家的,他得和那些小兄弟一起,怕他們孤獨。他今天主動回家了。

一到家裏,婁慶祥換了衣褲就倒在牀上,這一倒下婁慶祥就起不來了,雨淋風吹溼衣服,他真的病了。跟着來湊熱鬧的,還有他那風溼病。婁慶祥痛得大汗淋淋。老伴端着一壺燙好的酒,來到婁慶祥牀邊,坐在牀弦,一邊給婁慶祥擦汗,一邊心疼地說:“你這麼大歲數了,又這麼多病,別幹了,讓年輕人去幹吧。村裏的老人經常對我說,你家慶祥是爲了啥呀?栽那麼多樹,吃苦挨累,他這輩子能享受到嗎?他們肯定也給你說過。”婁慶祥睜開眼睛,看着老伴點了點頭。“你是咋給人家說的?”“我是黨員,咋得幹在頭裏。”一個多麼實在的漢子!

鋼屯鎮的山以石質山爲主,在這種山上植樹,吃了苦不一定討到好,那樹稍微不注意就沒法成活。婁慶祥有着自己的“科研”,他發明了“營養鉢”育苗、移苗法,這可是整個遼寧省的首創。他的這一方法,大大提高了造林樹的成活率。他就像神醫治病,他栽一顆樹就活一棵樹,他有着一個夢,一定要在他的有生之年,把這些光禿禿的山都給栽上樹。爲了這個夢想,他把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植樹護樹上,捨不得休息。可老天就是這樣給他開玩笑,總是用着痛苦的方法讓婁慶祥休息。

那是一個滿天星斗的夜晚,婁慶祥拿着電筒,騎着自行車去山裏,他要去巡護山林。走着走着,一輛卡車突然撞上了他,他摔進了溝裏。劇烈的疼痛弄醒了他,他咬牙忍着,他感覺到自己還活着,他想笑,他慶幸自己還活着,自己還可以栽樹,還可以守樹。可是,他發現自己動不了啦,他對自己說:“起來,婁慶祥!你要起來,你還要栽樹!”他的隊友們怎麼知道了這消息,他們跑來了,他們趁着夜把婁慶祥送進了駐軍醫院。婁慶祥需要住院兩個月,這一輩子他都沒有休息過這麼長的時間。

這老天就會給人開玩笑,不想休息,你必須休息,你不休息,讓你出一場車禍,出了車禍你總得休息了吧。婁慶祥記住了,他逃離了護林隊,他逃離的時間是2000年9月。

他不想逃離,他逃離了醫院。他住院不到一個月,他就拄着柺杖上山了。他要兌現他給老鄉們的諾言:“爲了把荒山變綠,我磨掉幾層皮也值得。”這個以樹爲老伴的人,怎麼在醫院躺得住啊!他回來了,拄着柺杖回來了。只要能看見樹,哪怕摸摸樹丫,給那些小兄弟們理理樹秧,他就高興無比。那醫院和監獄一樣,不憋死他婁慶祥纔怪。

婁慶祥面對着的不僅是植樹護林,還有他沉重的人生。讀過《聖經》的人都會記得這樣一句話:“愛如捕風。”喜歡一種事業達到了癡迷的境界,那不是癡,是一種了悟,那是對事業和人生有着透徹領悟的人。婁慶祥把樹作爲了他的生命,作爲了他的事業,作爲了他的另一個老伴,他不允許對山林有任何方式的破壞。他因爲山林表現出了一種無情,所以,有人這樣說婁慶祥:“那人是個黑臉兒的,犯在他手裏親爹也不行。”鋼屯鎮因爲婁慶祥還出現了民謠:“古有包文正,今有婁慶祥。”

有一個故事,鋼屯鎮的人永遠無法忘記。婁慶祥的父親是一塊林地的護林員,他的老父親已經幹了三年護林員了。老人家和他的兒子婁慶祥一樣愛着山林,他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山林在他兒子的手裏長起來,就是死也不枉自己來這鋼屯鎮走了一遭,就是死了,他也可以去告訴那邊的鎮里人,鋼屯鎮綠了。他一直盡職盡責地守護着他的山林,他也害怕出事,毀了兒子和那些孩子們的心血,給當隊長的兒子摸黑。

老人家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事情就真的出現了。一個老太太上墳燒紙,把兩百來棵成活一年的刺槐樹給燒了。老人記住了這個日子,這是他自認爲恥辱的一個日子:1994年4月的一天。好在隊員們及時趕到,不然,這後果不敢去想。婁慶祥在現場會上虎着臉,婁慶祥當衆重新宣讀了護林員職責,當衆罰了老父親兩百元,並且當場辭退了父親。

婁慶祥“無情”,但是誰都知道婁慶祥是爲了鋼屯鎮的山林,爲了改變鋼屯鎮的居住環境。回到家裏,婁慶祥給老父親斟上一杯酒,嘴脣動了動,眼淚流了下來,他哽咽着說:“爸,對不起,讓你跟着受罪了。”善良和責任的血液流淌在父子兩的血管裏。婁慶祥的老父親本來就是一個愛山林的老人,他沒有責怪自己的兒子,而是在人生的以後歲月裏,一直在責怪自己沒有看好山林,心痛着那片被燒燬的樹林。他看着這個已經像老人一樣蒼老的兒子,接過酒杯,輕輕放在桌上,看着兒子,老人笑了,是他讓兒子背上了“無情”的罪名,這個老人,他在以後的歲月裏一直在支持着婁慶祥。

打他婁慶祥可以,但是就是不能毀壞他的樹。有一個村民盜伐山上的五棵樹,婁慶祥沒有莽撞地找這個村民,他想方設法蒐集到了有力的證據,然後才上門找這個村民。讓婁慶祥想不到的是,這個村民不但不接受批評,還動手打人,而且還放下狠話要整死婁慶祥。婁慶祥沒有怕,沒有退縮,婁慶祥也放下狠話說:“我都這把年紀了,用我的命換你這條年輕的命,我不虧。我的孩子都大了,我老伴有孩子養。你呢?你得讓你的婆娘孩子受罪!”婁慶祥的話,讓這個色厲內荏的村民軟了下來。婁慶祥對這一帶的人太瞭解了,罵幾句人,甚至給人幾耳光,這是有的,但真正要弄死人,還沒有村民敢這樣,畢竟他們不是流氓出生,他們不可能爲了犯罪不要家。看見對方軟了下來,婁慶祥也找個地方坐下,開始慢慢給這個村民講道理。村民認了錯,交了罰款。

植樹難,護樹更難。植樹是和山斗,山不會反抗,護樹是和人鬥,甚至是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可是,爲了護林,婁慶祥沒有路可退,他是隊長,他必須出面。

2000年秋的一天,婁慶祥得到報告,又發生了一起盜伐樹林的事件。讓婁慶祥感到震驚的是,這次盜伐樹林的不僅僅是他的朋友,而且是村支部書記。這個事件處理不好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巨大的,是可怕的。上樑不正下樑歪,如果村民們效仿這幾個支書,那將如何收場,如何應對?思路清楚了,婁慶祥有了自己的決定。四個支書約在一起,要請婁慶祥喝酒,婁慶祥知道他們的目的,拒絕了。這個酒可以喝,由他婁慶祥請客,但必須在這個事情處理以後。如果現在就去喝酒,村民們知道了,他婁慶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還怎麼護林?四個支書仍然找到婁慶祥,讓婁慶祥放他們一碼,說都是老朋友了。婁慶祥非常乾脆地拒絕了。婁慶祥說:“友情是友情,制度是制度,二者絕不可相抵。”看着婁慶祥那絕情的樣子,四個村支書交了罰款,在婁慶祥的堅持下,他們在全鎮幹部大會做了檢討。

不是婁慶祥不講情面,是婁慶祥非常清楚領導幹部的違法行爲帶來的後果,辛辛苦苦種上的山樹,沒有狠勁怎麼能保護?

和婁慶祥一起工作了二十年的蘇德鳳說,婁慶祥是一個非常重情義的人,他非常善良,但是他又非常講原則,婁慶祥是一個重原則重人情的人。蘇德鳳再一次給我們講起了他不知道講過多少遍的故事。

有一次該婁慶祥值班,他正在山路上走着。遠遠地,他看見山下的路上,一個村民扛着一棵樹,從樹葉上看是一棵枯死的樹。婁慶祥找到這個村民家裏,村民說,砍死樹做柴燒也犯法?那死樹留在坡上有用嗎?婁慶祥聽了村民的話笑了。村民的話好像沒有錯,好像很在理。但是法律上沒有說村民就可以私自砍伐山林裏的死樹。婁慶祥像拉家常一樣,詢問了村民砍這棵死樹的原因,他了解到,這村民就父子倆,生活困難得連做飯的柴都沒有。

婁慶祥楞住了,他擡頭看着這村民的屋子,嘴脣動了動又停下。這個村民比那幾個村支書好多了,但是,如果這砍樹的口子一開,這山林就不好維護了。如果讓村民知道,死樹也不能砍,那保護活樹不就容易了嗎?婁慶祥慢慢給這個村民講着法,講着道理。他給村民出着主意,徵求村民的意見。

最後,婁慶祥把一片山林給這村民,允許他給樹打丫枝做柴燒,並告訴這個村民,打丫枝的標準要求。還讓這個村民當護林員。婁慶祥對這個不幸的村民給予了幫助,既堅持了他的護林原則,又讓這個村民解決了生活問題和工作問題。聽完婁慶祥的決定,這個村民當場就流下了眼淚。

每年到了森林火災的易發季節,婁慶祥都住在居住點,而且要求隊友們也住下來。

2001年端午節,婁慶祥沒有回家,他留在居住地和專業隊員們一起吃飯過端午節。他剛剛端起飯碗,就接到了趙屯難山松樹林起火的警報,他立即起身往起火地點跑去,邊跑邊給隊員下達命令。好在這隻隊伍平時就訓練有素,植樹滅火都在行。不到十分鐘,專業隊伍就全部投入到了滅火戰鬥中。爲了堵住火勢的蔓延,婁慶祥帶着隊員往火頭上撲打。火勢越大,好像風就越大,風越大,這火焰就越囂張,婁慶祥頭髮眉毛都被燒了。其他隊員和婁慶祥一樣,哪裏顧得了自己受不受傷,要的是滅火保樹。

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是老天爺故意考驗婁慶祥他們嗎?這邊火勢剛剛控制住,道子山又出現了山林火災,婁慶祥留下一部分隊員繼續滅火,他帶着其他隊員向道子山跑去。隊員們還沒來得及換口氣,崔屯前山又發生了火災。婁慶祥條件反射似地喊起來:“孩子們快走啊!”說着就跑。

我們都說人生苦,誰經歷過這樣的苦?我們都說人生難,誰經歷過這樣的難?婁慶祥和他的隊員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端午節。護林隊員的苦,誰知道?婁慶祥知道。半天時間,半天時間呀,他和他的隊員們就跑了五個山頭滅了三場山林火災。那種緊張,那種擔憂和恐懼,那種奔波和滅火的勞累,滅火中的危險,誰能體會?婁慶祥忘不掉他喊小夥子們去滅崔屯前山的火時,小夥子們的疲累,忘不掉那想哭而又出發的神情。小夥子們也忘不掉,忘不掉婁慶祥一聽到火警起身就跑的情形。那個時候要的是樹,誰想到了自己的命?這就是婁慶祥和他的這批孩子隊員們對樹的深情!這是一支聽命于山林的隊伍,這是一支爲山林可以獻出生命的隊伍!

當最後一處山火繳械投降的時候,婁慶祥卻咚的一聲暈倒在了地上,他再一次回家了。婁慶祥不想回家,他不守着他的山林,他的心就沒法踏實。

又是一個天還沒有亮的早晨,回家的婁慶祥又早早地走在了去隊裏的路上。他走在路上,山林裏很靜,偶爾傳出被他的腳步聲驚醒的鳥飛動撞擊樹葉的聲音,聽着這聲音,婁慶祥笑了,有鳥真好,沒鳥的日子很難熬。

他走到了隊裏的苗圃裏,那些青青的嫩葉掛着露珠,露珠真亮,這些可愛的樹苗就像家裏那些可愛的豬娃。婁慶祥蹲下身子,摸着身邊的樹苗,就像摸着孩子小時候的頭。這些可愛的樹苗能賣錢了,隊裏的滅火器該換了,這是必須的,滅火器是山林的保護神。還有,孩子們的福利也該給了,這些年紀輕輕的孩子,放下掙大錢的機會跟着他婁慶祥幹,圖的啥呀?突然,婁慶祥猛烈地咳嗽起來,一股熱熱的東西突然涌起來,婁慶祥一看是濃濃的血,接着他感覺到眼前黑了,什麼也看不見了……這一天是2002年的七月五日。

婁慶祥不想進醫院,可是他再一次進了醫院,婁慶祥不想回家,可是他不得不回家了,這一次婁慶祥永遠地回家了。帶着遺憾,帶着牽掛,永遠地回家了。這一天是2003年四月四日。2003年四月五日,剛屯鎮爲婁慶祥舉行了葬禮,他的葬禮是簡樸的。婁慶祥是鋼屯鎮出了命的“摳門”,他活着的時候捨不得用隊裏的錢,死了他更捨不得用,他的錢是留給山林的。他咋能不“摳”呢?

剛成立隊伍時,一面紅旗三把洋鎬的情形,婁慶祥沒有忘;他和隊員們一天一元錢的工資,婁慶祥無法忘;自帶工具自帶乾糧的日子沒有忘。那個時候,婁慶祥就想,隊裏有錢就好了,可以準備很多適用的工具,可以更快更多地植樹造林。

那育苗移苗的“營養鉢”壞了,婁慶祥把那些爛損的容器收起來,這是每天收工後的修補任務。面對隊員的不理解,婁慶祥說,少買一個就節省幾分錢,少買一百個就是幾元錢。“掙一毛攢一毛,不能隨便花一毛,這纔是過日子的道理。”

那是2000年九月的一天,婁慶祥帶着隊員連續奮戰十幾個小時撲滅了山火,鎮領導要在酒店裏犒勞隊員們,婁慶祥說,把犒勞的錢用來買滅火工具吧。是的,婁慶祥心裏只有山林,他只想給山林最好的“盔甲”,只想山林受到最小的傷害,只想山林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得到最好的救助。

婁慶祥會帶隊員們去“旅遊”,爲了旅遊他不心疼多達幾千元的路費和門票,因爲這路費和門票讓他婁慶祥和隊員們看到了,看到了人家那裏的綠化,看到了人家那裏的山,人家那裏的溝溝坎坎,看到了人家那裏的溪水……他要他的隊員明白什麼纔是最好的山,什麼纔是最好的綠化,他要把他的山建設成最好的,爲了這個,他不吝惜錢。可是,吃飯了,他帶着的二十三個人總共吃了十九元錢,因爲隊員們都吃的自帶乾糧,這十九元錢就是二十三碗豆腐湯和幾小蝶鹹菜的錢,這就是他們“旅遊”途中的生活費……

爲了給婁慶祥治病,省林業廳副廳長王克餘特別叮囑醫生用最好的藥,這錢由國家出。婁慶祥看到了藥方,他問清楚了藥裏有營養藥,他不允許用了,女兒不理解,婁慶祥對女兒嚷道:“共產黨的錢就是白來的嗎?隨便花了就不心疼嗎!”女兒花十元錢把理髮師請到病房給婁慶祥理髮,理完髮,婁慶祥知道了他的頭髮管了十元錢,他罵女兒:“你很大方啊!”他一遍一遍地念叨:十元錢,十根柳樹苗啊!

婁慶祥的老伴和孩子們都沒法忘記,家裏給他買的兩件新衣服,婁慶祥一直沒捨得穿,在他去世後,家人含着淚把這兩件新衣服燒在了婁慶祥的墳前……

婁慶祥“摳門”,他沒有讓自己享受過一天,他沒有讓自己體面過一天,他把享受和體面都給了他的樹。

僅僅1984年,婁慶祥爲了樹,買了二十五臺水泵,買了五千米管道,他讓乾旱的一九八四年,數萬棵新栽的刺槐樹喝足了“奶”。一九九一年夏,婁慶祥買了五十臺高壓噴霧器,幾萬畝松林的病被婁慶祥他們給治好了,這些樹擺脫了病魔的威脅,在蟲的包圍中挺了起來。

1990年,全國的林業工作者都來看鋼屯鎮的樹了,當時的林業部部長也來了!這可是鋼屯鎮的樹從來沒有過的榮耀!

二十多年裏,婁慶祥把16條荒溝、110座山頭,一共9.2萬畝的陸地面積送給了鋼屯鎮的樹們,讓它們有了興旺的家族,讓它們有了讓人羨慕的家園!是婁慶祥,對是婁慶祥,讓鋼屯鎮的樹們對土地的佔有率由13%提高到45.8%。鋼屯鎮的樹應該感謝婁慶祥,沒有他就沒有鋼屯鎮樹們的今天,沒有樹們今天的榮耀。

婁慶祥走了,他帶着遺憾走了,他沒有等到遼寧省“五點一線”千里海濱綠化長廊工程的啓動。但是,他的工作爲海濱綠化長廊的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婁慶祥不想走,他捨不得他的樹林。

他在醫院,上午做化療,他下午就趕回隊裏。過年了,大年三十了,一家人該好好過過年了,可是婁慶祥趕着去隊裏值班,老伴阻止不了他,只有看着這頭“僵牛”的背影流淚。婁慶祥的病越發重了,他在夢裏看見樹苗要水喝,他逼着兒子揹他到苗圃親眼看看……

這就是婁慶祥,一個把一生都給了樹的人,一個以樹爲老伴的人,一個以樹爲兒女的人!

他躺在病牀上,不能說話了,他流着淚,摸着隊員們的臉,他在心裏對他的隊員們說: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和你們一起植樹!

婁慶祥不能說話了,他用着自己的力拉着兒子的手不放下,作爲護林專業隊隊員的兒子,他明白父親的心意,他知道父親要說的話:如果有來生,他還要植樹!

婁慶祥走了,在省林業廳的領導看望他後,他走了。2003年的四月五日,婁慶祥在葫蘆島市鋼屯鎮父老鄉親的護送下走了,他又一次離開他的家,走進了他的山林,永遠走進了他心疼了一輩子的山林!

讓我們記住這樣一個人:遼寧省葫蘆島市鋼屯鎮林業站站長婁慶祥!

讓我們記住這樣一個人:他是“全國綠化獎章獲得者”!他是“全國造林綠化勞動模範”!他是“全國林業先進工作先進個人”!他叫婁慶祥!

讓我們記住這樣一羣人:讓我們記住葫蘆島市鋼屯鎮林業站!它是“全國先進林業站”!讓我們記住葫蘆島市鋼屯鎮造業專業隊!它是“全國青年綠化祖國突擊隊”的稱號獲得者!它們是“全國綠化先進集體”!他們的帶頭人是婁慶祥!

讓我們記住這樣一個鎮:葫蘆島市鋼屯鎮!這是“全國造林綠化百佳鄉(鎮)”!這裏有一個造林人,他叫婁慶祥!

讓我們記住婁慶祥的山:“山頭松柏戴帽,山間兩槐穿腰,山腳梨花飄香,山溝碧水環繞……”

讓我們記住婁慶祥的治山法寶:“嚴管林、慎用錢、質爲先” ……

讓我們記住婁慶祥的精神:腳踏實地、艱苦奮鬥的創業精神!關心羣衆、一心爲民的公僕精神!清正廉潔、淡泊名利的奉獻精神!勤儉節約、克己奉公的主人翁精神!生命不息、奮鬥不止的拼搏精神!真抓實幹、求真務實的精神!

他,婁慶祥,一個如果有來生還要植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