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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裏詩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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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候鳥,沒有追逐春天的翅膀。在寒風中沉默,不是無爲的修煉,更不是漠視和冷淡,而是一直懷抱着焦慮的等待,和對林花著雨,翠風水荇逐日積增的牽掛。

散文詩裏詩外的春天

一直都以爲,春天應該在“亂花深處鳥鳴中”。就象是一種不可逆轉的情節,在人們的潛意識裏,春必定是“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是“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是“梅柳渡江春,晴光轉綠蘋”,是“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如若不是“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至少會是“弱柳千條杏一枝,半含春雨半垂絲”,這纔不妄春天,纔不妄愛春惜春者皴、擦、烘、染的一番辛苦。若是在江南,倒也算不上什麼奢望。擡眼便是“春暖花開”的“人間四月天”,難怪會出那多才子佳句。以致於如我般癡迷貪戀者,寧願假寐於江南的水墨清香和青紅煙雨之中,沉湎於你翠羽玲瓏的文稿裏,覓食春的息訊,似乎你便是,而江南便是春天。

你告訴我,三月的江南,已是鶯飛草長,綠柳含煙,河水叮咚,奼紫嫣紅。四月,木棉花已開過,荔枝新熟,紅紅黃黃的船在水面往來,精壯的小夥子裸着胸膛,隨鼓點掠波而去。然後,呼啦拉櫻花開了,油菜花開了;然後是玉蘭,丁香,牡丹,……正是“鳥語蟲鳴水響,花紅柳綠山青”的好時光。然後,所有的水果——櫻桃,草莓,枇杷都開始一樣一樣上世;然後,就可以穿短袖,穿洋裙,可以游泳了。

我有點跟不上你的筆了。此刻,北方的我,依舊被寒意圍攏,瑟瑟清凜,一時難以界定,那時時刻刻泯泯滅滅的心情。風捲着殘枝,四處飛揚,肅殺和嚴寒,依然保存着堅韌的棱角。我如蒿草一般,躲在土坯枝節裏,傾聽着風語,讀着你關於春的那些溫暖的語句,吸食着江南綿密憂柔的清蘊。便會無端飛昇起漫漫如煙靄的概嘆,“羌笛何須怨陽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其實度是度了,只不過常常披着征戰的風塵。

春潮追趕着嚴寒,野馬一般,帶着無比的熱情,在無邊的.曠野上奔馳。廝殺一場接一場,少枝缺葉的曠野,正好成了他們的操練場和角逐場。從早到晚不知疲倦,踏遍鄉村和城市的每個角落每一寸土。颯颯龐大的陣勢,如千軍過境。看着樹木隨風舞動,感覺就像置身茫茫大海飄搖的船上,心裏激盪着一種閱盡千帆的蒼茫。若是在外面,烈烈的風打在臉上,翻起一種澀澀的迷濛。風,爲北方的春天寫上了一道奔放硬朗的旋律;風,使北方的春天飛揚着一份豪放與不疆。

怎麼也學不會更深層的靜謐,越想握着美麗,蒼涼就越清晰。聽着呼嘯的春天,再也無法繼續稟持。好希望,清晨夢醒,窗外一片豔陽,照着院子那邊小樓淡青色的磚牆,路邊的廣場上,薄霧裊繞,樹影搖曳,鳥鳴啾啾,明亮的窗璣被融化在暖暖的春光裏。

然而,春寒料峭的北方,沒有你的江南那麼繁麗豐腴,如汪洋大海,鋪天蓋地。北方的春天的總是拖得很長,如吃冰激凌,是一小口一小口給你的。蹣跚得象個老者,踩着垂墜的夕陽,立盹行眠,徘徊不前;扭捏似大姑娘出閣,三託四拽,猶豫不決;如一個嗜睡的嬰兒,來幾場春風,才能把她從酣睡中叫醒。反反覆覆的較量,一直拖到四月,才終於漸漸現出端倪。然後,便急匆匆地,連滾帶爬地跌入夏的門檻兒。來不及酣暢淋漓的遐思,來不及“吹面不寒楊柳風”,更不必說“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了。

山開始顯現它偉岸的身影,俯瞰着斷崖下一年又一年經過的呻吟着帶着泥土的渾濁緩緩蠕動的河水,不再寂寞。躲避在角落裏跳動着脈搏的生命,終於跌跌撞撞地爬起。綠意悄悄浮上枝條,鋪上田野。大地從一個灰濛濛的舊照片,突然澄明起來,淬了心靈。新抽出的細細的柳絲,綴潔了淡黃色的嫩葉;小草帶着泥土的芳香鑽了出來,一叢叢,一簇簇,又嫩又綠花兒也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探出了小腦袋;小朋友們都脫掉了笨重的冬衣,換上了既輕便又鮮豔的春裝,而時令切切實實已經是夏天了。麥子已蓋住了黃土,沒過腳踝了。

桃梨花期已過。只剩下大片大片蔥蘢的綠了。一些淡薄的雲壓在頭頂上,偶爾落些雨來,潤一潤這單薄的季節。幾枝的紅杏,幾朵梨花,或者路邊幾棵柳樹黃嫩的枝條間,幾隻麻雀穿過,已經是難得的盛景了。如果你來,一定會驚歎:這也叫春天!

如果我告訴你,小時候常有一幫鼓着腮幫子吹柳笛的山雀子們,和那被風颳散的尖銳而婉轉的笛音,還有各家門口,落花不久掛了果的毛杏,饞嘴的摘幾顆來塞進嘴裏,又酸又澀直流出眼淚來,也許你會得到點安慰。要知道,北方的春天和童年一樣匆匆而過,南方的春天以春歸開始,而北方的春天卻以春歸結束。

北方,終於在一場風裏度過春天,無標點無平仄,沒有滿天絳雲和滿地落紅。不象江南的春天,若舊時閨中少女,婉約中輕輕一眸,便見一池輕蕩的春漿,在微風中破碎成溫柔的心思,扭着楊柳腰,在一池碎碎的倒影中梳洗,柔順的頭髮,愈梳愈長。

北方的楊柳,旁逸斜出,任性地迎着風沙,滿臉滄桑,在昏暗中吃力地吐露着,翠綠芳華。風一吹滿天柳絮,繽紛如雪。這恐怕是她最潮人的況味了吧?

榆錢已吃不到了,但可以聞到槐花濃厚的清香,也就不再羨慕那些桀驁不馴的風箏超脫那些斷斷續續的綠斑,奔赴自由的天堂。我終於明白,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喜歡俯首每一個路口和每一處時光交界的寄居者,沉思裏盛滿了孤獨,和被遺棄歡娛,嚼食着你的詩詞,行走在我的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