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不識字散文
【一】
妻，是不識字的。
據說，妻上小學時七歲多，是在村小，都讀半天。她要負責帶兩個弟弟，其中一個還要背。小弟一哭，那位普通話也不會講的老師就叫她出去哄弟弟。如果弟弟有點什麼事，回家一定要受辛苦而封建的父母的責罰。所以呀，她的整個求學生涯就只有半年，繼而就成爲家裏的“專職”保姆了。就她這文化水平，自己的名字也是後來“自修”的。
妻十幾歲時，兩個弟弟都入學了，也不需要“專職”照顧了，便偷得一絲清閒，與院裏的姐妹們一起繡鞋墊。雖說不識字，但她模仿別人繡的花樣鞋墊，在這窮山溝裏還算“藝術品”了。由於家裏勞力不濟，加之兩個弟弟上學，妻的悠閒時光很短。很快，上山找柴割草的“重任”就落在了妻稚嫩的肩上。扎着個馬尾辮，穿着雙破膠鞋，揹着個竹揹筐，拿着把砍柴刀或割草刀，與村子裏的哥弟姐妹遍遊村東頭的山巒小溪，溝坎河谷。在那段溫飽不能解決的日子裏，他們那羣小孩子是最快樂的，捉迷藏呀，唱山歌呀，只要能基本完成任務，大人是不怎麼追究細節的。
後來，政策寬鬆了些，妻便在山裏找柴時，順便揹回點廢棄木材，由父親加工成木桶腳盆之類，再由她背到幾十裏外的小鎮出售。妻說，那段時光，雖說辛苦，但至今想起，都還充滿了歡樂。趕集的頭天夜裏，村裏的夥伴便將自家的“產品”收拾停當。天不見亮，就匆匆吃點早餐，揹着木桶腳盆出發。幾十裏的山路上，滿是孩子們的腳步聲喘息聲和歡笑聲。正值十四、五歲的豆蔻年華，小姑娘們沒有現在的孩子這般見識，只知道給父母掙點錢就是最快樂的。每次賣完產品，家裏還是給孩子少得可憐的一點“零花錢”。那點錢呀，妻一直捨不得用，說存在那兒，以後買點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究竟最喜歡什麼，妻說當時沒想得明白，就是至今也沒想得明白。只是呀，後來有一回，妻那多讀了幾年書的大哥急着要用錢，一番“花言巧語”將妻好容易才積攢的十幾元錢（對於那年月的孩子來說，這可是個大數目了）活生生地“借”了去。從那時起，她做夢都在想着哥哥什麼時候還她的錢。可是，一直等到自己不再需要那十幾元錢的年齡，哥哥也從沒提過“還”錢的事。“借錢”，不過是聰明的大人騙孩子時的藉口而已。
【二】
妻，是不識字的。
當“介紹人”介紹她與我認識時，我在一所村小代課。雖說識幾篇文，斷幾個字，但對於這樣一位不識字的“對象”，我一見鍾情了，有人問是什麼原因，我只能說，很多時候，緣分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們除了按鄉村習俗舉行了訂婚儀式（俗稱“取同意”）外，也沒有什麼別的浪漫。也許是自己的興趣與身份使然吧，我曾送她一個日記本，在扉頁上寫了五個字——願攜手人生！她是否認得這幾個字，我不知道（即便是現在也不知道）。記憶中，只記得幾天以後，她便託“介紹人”送我一雙鞋墊。兩隻鞋墊上都繡着同樣的四個字——思想堅定！我的一位姑父還感慨地說：“現在的年輕人能識字就是好呀！”其實，我知道，妻是不識字的，那是模仿了別人的作品而已。不過，這似乎更能體現出她要表達的意思。
婚後的日子，是平淡的，也是溫馨的。雖說在文字方面共同語言不多，但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那可不是幾句“之乎者也”能夠解決的。現代人喜歡講愛情，什麼海誓山盟，什麼我我卿卿，在妻的身上，都被鋤頭鐮刀所代替。有了孩子，生活更爲充實。夜裏，在一盞25瓦的電燈下，我們各做各的事兒。這不——
一盞二十五瓦的電燈，一張陳舊的`書桌，一間普通的牀。
男的在備課，女的坐在牀沿上翻弄着一件辨不清顏色的破衣服，牀上的孩子打着鼾。“強，這件衣服可以改小些，讓孩子穿穿。”男的擡眼瞧了瞧，無限內疚地回答：“只有這樣了。”
一支筆在不停地寫，一把剪在不停地動。
“芳，我又捐了二十元。”
“啥子用？”
“那所重點中學還沒通公路，現在正在籌建當中，所以我……”
“哎，你呀，自己都快遮不住屁股了，還這裏捐，那裏贈。不是我說你，天天奔走，家裏的活幹不了，還時時熬到深夜，一個月才幾十元，不容易呀！爲了生活，我們已經兩年沒殺過年豬了。那次，學生王萍生了病，你一下子就給了二十元；小英腿痛，你除給十元外，還天天揹她上學；馮利、小胡、小瓊、康梅、其玲……這些貧困學生，你給他們墊交了一千多元的學雜費……你的錢就是這樣東捐西贈的，大人倒說耐苦點，可早該給孩子買件衣服，買雙鞋了，你看人家的孩子，打扮得多漂亮！”
男的苦澀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女的似乎覺得自己說多了，惹得丈夫生氣。於是說：“強，別介意，我不過隨便說說罷了，只要用得正當，你就用吧！家裏有我哩！”
男的眼裏噙滿了淚，擡起頭深情地向妻子望去，妻子也向他投來深情的目光，四目相對，二人都笑了。
男的還在備課，女的手中翻弄着一件辨不清顏色的小孩衣服，孩子的鼾聲還在響……
以上是我那年根據親身經歷寫的一段微型小說，題爲《鄉村小夜曲》，那可是生活的真實寫照呀！之後，我寫過一首詩，非常的直白，題目叫《寫給妻子》——
也許是你命裏註定/純真的愛情/只能在/沉沉的鋤頭和揹簍中體現/自從選擇了這個家/就意味着/放棄了卿卿我我/纏纏綿綿/飽蘸你青春的激情/換來豬肥羊壯/還有那/蔥鬱的菜園……
敬老愛老的美德/在你的眼中流溢/在你的心底綿延/你用最淳樸的行動/讓我的軍功章沉甸甸/你用生命煮成的飯粒/激勵着孩子勇往直前/從你/過早闇然的眼波中/讀出了你一輩子的辛勞/讀出了你對家的眷戀……
在這個/平凡的港灣裏/你努力實現着/最平凡的夢想/撐起了一片藍天……
【三】
妻，是不識字的。
正是因爲不識字，妻少了許多文人們的空想。但是，雖說生活辛苦，可感受生活的情趣，領略生活的美好，妻還是很開明的。每年夏天的夜晚，我們都要到村頭的小溪裏捉點螃蟹什麼的，不爲吃，只爲那點情趣。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次同妻與兒子一道捉蟹的一幕。我曾經用一首小詩來描述是夜的情景。
繁星夜風
凝結出一個美好的夏夜
妻子兒子
沿山溪尋找那橫行將軍
水聲蛙聲
伴着輕輕移動的腳步
目光燈光
在溪水中緩緩穿行
任繁星撒滿天穹
任夜風撩動衣襟
一路歡歌一路歡笑
一溪流水一片溫馨
我很喜歡軍旅歌曲《十五的月亮》，尤其喜歡那句“軍功章啊，有我的有半也有你的一半”。的確，在我的那一大摞《榮譽證書》中，在我那數以百計的芬芳桃李中，妻的那一半，更是沉甸甸的……
妻，是不識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