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美女與詩人

近年來聽到“美女與野獸”的故事比較多，人們對“美女與詩人”的話題鮮有涉獵，恐怕與後工業社會的背景不無相關。說也奇怪，我對本話題的談興竟然又是受到一則幽默的啓示。幽默是一組對話，憑語言風格判斷，交談者是在正式的社交晚會上。 一位客人對另一位客人說：“今晚你妻子真美！她的晚禮服是一首詩。”另一位是位生活拮据的詩人。他反問道：“你說什麼，一首詩？”他接下去，“那件晚禮服是三首詩，外加一篇小說。”

讚美者所言，“她的晚禮服是一首詩”是暗喻。對讚美者來說，女士的晚禮服已美不勝收，美到難以言表的程度，他不得不借力於更熟悉的事物幫他領會，他動用了詩歌和禮服的感知交融。將禮服喻爲詩歌，詩歌美，禮服也美，詩歌比禮服之美更爲超驗，更讓人琢磨不定，可以說，這是化實爲虛，從言傳到意會，委曲盡情，逐層深入的審美過程。此時此刻讚美者只有藉助不同事物間的共享特徵、相似性，才能刻畫出讓人屏氣凝神，卻不能言傳，只可意會的驚豔之美stunning beauty。

人類通常有兩種重要的心理需求，一是隨波逐流，二是標新立異。言者對晚禮服的讚美悱惻幽回，“她的晚禮服是一首詩”即新奇又陌生，適合用來滿足後者。正當我們被推至審美巔峯的時候，身爲詩人的丈夫竟然毫無雅興，用生意人的口吻說：“那件晚禮服是三首詩外加一篇小說呀！” 詩人此時全然沒有一絲審美情趣。他身爲詩人真的沒有聽出讚美者話中隱喻之美妙嗎？不，詩人買禮服花的是自己的血汗錢呢，提起來他心痛啊！此時，其認知的凸顯完全聚焦在“錢”上。隨後詩人藉此言彼，用買晚禮服付出的經濟代價來轉喻晚禮服，創造了強烈的心理反差。隱喻、轉喻明快地跳動讓受衆經受到一次不小的心理衝擊。美竟然是如此的奢侈。沒有點物質基礎，哪還有什麼資格審美！還有什麼心思審美呀！

這個幽默是對後工業社會的絕妙的諷刺，在後工業時代物質文明突飛猛進，物慾得到空前滿足、佔有慾猛烈膨脹、商品拜物教、文化產業當道，人變成了工業社會的“慾望機器”。 人們的審美情趣、藝術修養、人文素質滑坡。美好的理想，高尚的價值觀受到輕蔑。與此同時人文科學倍受冷落。 文科學生就業困難、文科工作在社會上得不到應有的回報。許多文藝工作者相比之下囊中如洗。在這崇尚“郎財女貌”的時代，講究“白富美”配“高富帥”，一般文藝工作者被認爲“窮得只剩詩了”。除了那些大紅大紫的，一般文藝工作者不會奢望娶美女、名媛爲妻。幽默把美女與囊中羞澀的詩人扯到一起，多半基於詩人天性浪漫，可以看出，即便是勉強娶到家裏，日子也不好過，靠可憐巴巴的一點稿費，要滿足人家的需求，高檔化妝品、名牌服飾、別墅、豪車、豪宅、出國旅遊等等，談何容易！

然而，未來引領人類走出後工業社會精神危機的困境，迴歸精神家園，還要靠藝術家，根據馬爾庫塞和阿多諾（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的理論，人類要尋求人生的真諦和意義，必須對現實改造和重建，審美和藝術能夠造就新感性，給人提供新的感受，新的語言、新的生活方式，把人從理性的壓抑之下解放出來。建立新的秩序、新的世界。值得慶幸的是，根據丹尼爾.平克 《新思維》中的理論，（A Whole New Mind）此前，農業時代讓位於工業時代，後來工業時代又讓位於信息時代，而現在，“信息時代正在讓位於概念時代。在這一新興的時代，富有創造力和共情（移情）能力的人將大行其道。藝術家、發明家、設計師……這些沒有引起社會足夠重視的'職業將會獲得新生！”果真如此，真是值得文人墨客歡呼雀躍之事。到那一天，娶美女爲妻的詩人再也不必由於擔心嬌妻投入他人懷抱，而惶惶不可終日了。

幽默常利用轉喻的歧義做文章。例如，一次法國作家雨果出國旅行。當他通過某國邊境時，需要登記檢查。崗哨問他：你的姓名？答：雨果。靠什麼謀生？ 答：筆。於是崗哨在登記簿上寫道：姓名，雨果。職業：筆墨商人。顯然在雨果的答話裏，“筆”是轉喻用法，意指“寫作”。用作家創作的常用工具轉喻作家。而崗哨按照語言字面意義將“筆”理解爲文具的筆。可以看出藝術家運用隱喻語言的機會較多，而由於工作需要行政人員傾向於使用字面語言。轉喻用法使語言表達更美妙，也可以造成語言的陌生、模糊感，也會造成誤會和曲解爲搞笑提供契機。

這兩個例子告訴我們，隱喻的本質是認知、是體驗性的。比喻使人們對概念模糊的事物產生了創造性認識。以前我們認爲轉喻是修辭方法，用一個詞或詞組代替另一個詞或詞組。其實，與隱喻相同，轉喻也是基於人類生活的體驗，其實質是概念性的，是自發的，無意識的，是我們認識問題、思考問題的方法。區別在於，隱喻是不同認知域之間的映射。轉喻是同一認知域中基於鄰近性的一種認知方式。是一個顯著事物代替另一個事物。

通過上述兩個小幽默可以看出，轉喻的語用功能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它可以增強語境效果，讓語言表達簡約化，又可以創造新奇感、陌生化等審美效應。幽默話語具有間接、含蓄、奇巧的特點，而轉喻正是“藉此言彼”。轉喻能用來搞笑，得益於轉喻和幽默語言的共享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