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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的河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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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到這裏的時候已經變得曲曲折折,梯田被歲月皸裂出一道深深的傷口,中間流淌着混黃的河水。姐夫就睡在河牀上,以橫臥的姿勢,和河流保持着同樣的方向

姐夫的河牀散文

這已經是姐夫睡在河牀上的第七天了,四周青翠的瓜秧包裹着劈叉搭成的臨時草棚,風吹過,屋頂上的茅草簌簌作響。瓜田團聚在河牀之上,露出白綠交橫的花紋,秧苗沐浴在月光下,惹得瓜葉一陣騷動。河牀的另一邊是散落的村莊,燈火早已陸續熄滅,像被掐滅的菸蒂,只剩下遠方一陣朦朧的樹影和印象派畫裏的村莊。姐夫從草棚裏出來,解開褲帶給瓜田施肥。枯水期將到,河牀在這個季節就顯得格外地冰冷,如裸露的肌膚,留着風吹日曬後粗糙的痕跡。一季莊稼剛收穫,還未到點播下一季的時候,姐夫就在閒置的地方種點西瓜。姐夫守候着這些西瓜,就像守候着他的三個孩子,寸步不離。待到瓜熟蒂落,留給家人吃,不外賣。河牀上,月光蓋着秧苗,秧苗蓋着河牀,草棚蓋着姐夫。整個夜晚都在等待,月光等待黎明,秧苗等待成熟,姐夫等待着回家。等到這些西瓜成熟了,姐夫就可以回到河流彼岸的家,回到那盞爲他而亮着燈光的屋子裏。

河牀是姐夫的牀,只是不是供他來休息的。

姐夫家住河邊,耕地不多,日夜與河流打交道,姐夫就開墾河牀上的荒地。一把火燒盡野草,甩開膀子,撩起鐵鍬就挖鬆厚實的`河土。河牀靠近水源,適於灌溉,可是河牀不適合做水田,做了旱地種些芝麻棉花倒是屬於一些額外的收成。有了河牀,姐夫心裏也就有了一塊田,不用擔心糧食不夠餵養他的三個孩子。天晴的時候,姐夫扛着鐵鍬去河牀邊鬆土、除草、施肥、收割。陰雨的時候,姐夫就去給那幾塊河牀上的田挖開缺口,以防下雨河水暴漲淹沒了田地。河牀是姐夫一個人的祕密,除了把自己的汗水揮灑的有如河水般的滋味,他實在找不到其他和河牀接近的方法。河牀不接納姐夫,河水會以洪澇來給予警告,姐夫就會失去這片土地。姐夫嘗試着用各種方法去接近河牀,他身上經常沾滿河泥,帶着河水裏特有的腥味。他在河裏捕魚、下黃鱔、捉蝦,這些河裏的生物是河流賜予河岸上的人們,只是,這些魚蝦、黃鱔、泥鰍像姐夫種的西瓜一樣,先給自己的家人嚐鮮,再考慮去販賣。姐夫奔波在河牀上,河流接納了姐夫,只是姐夫不曾奢想靠在河牀上休息一下,他要回家,回到家人的身邊。

姐夫通常都是帶着一身河流的氣息回到家裏,這種氣息我在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開始熟悉。那時,我住在大姑家,姐夫還不是姐夫,他是一個憨厚的農家胖子。一手拎着剛剛打撈的魚蝦,在黃昏的時候敲開大姑家的門。姑父早逝,大姑帶着三女一子,日子艱辛。姐夫相中了二表姐,就時常來幫大姑做些農活,也乘機和二表姐說說心裏話。當他看到我時,笑眯眯地從懷裏掏出一袋花生米,藉着馬燈的光亮,外皮裹着糖漿的花生米,讓人饞涎欲滴。後來,這個時常笑容滿面的胖子就成了我的姐夫,二表姐也走進了姐夫的河牀,漸漸熟悉了河流的氣味,他們在河岸邊築起了家。

河牀孕育了河岸的人們,而喝了河水的女人們生下的孩子也帶着水性。

就在姐夫躬身面對河牀的時候,一個女嬰開始泅水般來到他的世界裏,也註定像河水一樣搖曳着姐夫今後的人生。女孩如水,可是當真正面對生活的河水的時候,她們能夠堅持泅渡過去嗎?姐夫很擔心,壓在生活下的莊稼人很擔心。不過,姐夫相信上天會給他一個兒子。自己可以睡在堅硬潮溼的河牀上,也可以把淤積的河泥活成一塊塊肥沃的田地,上天沒有理由不給他一個可以像他一樣深愛着河牀的兒子。可是,當第二個女兒出現在河牀上,拾起從上游沖刷下來的貝殼的時候,姐夫就已經知道,這將是生活在河牀上的孩子,只是她以後最終會離開這裏,走向另一片沒有河牀的地方。姐夫弓着腰,翻騰着河泥,渾濁的河水讓他看不清自己的模樣和心情。姐夫繼續奔波在河牀上,他收起下黃鱔的籠子,用網在河裏網起碩大的魚蝦,他睡在河牀上等着上游來水以便灌溉乾涸的田地。姐夫不能夠停下來,他沒有等到那個奔跑在河牀上的兒子,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兒還要他照顧,生命裏也許有許多比等待更加珍貴的東西,比如眼前的家人。

日子像河水一樣平緩,不見波瀾,當兩個女兒都已經入學,姐夫獨自走在河牀上,他像是受到某種暗示,熄滅多年的想法又重新燃起:他想要個兒子。

二表姐沒有給姐夫生個兒子,心中一直有愧。她理解睡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二十多年,始終樂觀地面對生活,別人看見的是豁達,只有她明白他內心深處的痛苦,他只想要個兒子,上天應該滿足他一點點小小的奢求。二表姐偷偷地跟着姐夫去了省裏的醫院,那一段時間裏,沒有人談論他們,他們“消失”在我們的視線和話題裏。直到後來,姐夫抱着可愛的兒子來到我家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一路荊棘地去尋找他們生命裏的兒子。姐夫得到了兒子,卻被罰了十幾萬。這些錢對莊稼人而言,非同小可,可是和兒子相比,一切都值得。姐夫抱着兒子說,有一次做B超回來,知道生的是兒子,姐夫異常高興,坐在摩托車後的二表姐卻因爲顛簸和勞累腹痛難忍,還好最後平安無事。二表姐憔悴消瘦了很多,她原本已經結紮,爲了姐夫,爲了兒子,她做出了一個妻子最大的犧牲。

現在,姐夫抱着兒子,就像抱着一個世界。

自從有了這個叫做“浩然”的兒子,姐夫更加拼命地勞作着。他整日奔波在河牀上,河裏的魚蝦不多了,他就騎着摩托車帶上工具去遠方的“老河”,一去就是好幾天。深夜,他蟄伏在草叢裏,看着魚蝦老鱉慢慢地爬進他設計好的“圈套”。他走在任何有水的地方,他睡過許多的河牀,他堅信河流一定能夠養活他的一家,他虧欠他的妻子,他要撫養他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必須像河流一樣奔跑。

夜深了,姐夫睡在河牀上,以橫臥的姿勢,和河流保持着同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