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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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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學上到高中,教過我的老師有很多,但至今令我難以忘懷的,是少年時一直伴隨我成長的王安全老師。王老師從小學三年級教我,一直到初中畢業,中間只中斷過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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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只比我大六七歲,他初調到我們村初小這年,剛參加工作。來的時候是春天,身上穿着與我們這些農村娃娃一樣的破爛衣裳,腳上蹬着龍鬚草鞋,一套破舊的被褥鋪在他辦公兼宿舍的小房子裏,牀上沒一條象樣的牀單。據知情的大人們說,王老師是位孤兒,父母雙亡,跟隨奶奶生活。王姓是隨他繼父的,他本姓李。王老師個頭不高,至多一米六幾,濃眉大眼,挺拔的鼻樑,嘴脣很薄,不上課的時候,那張能說會道的嘴總是緊抿着,對我們不苟言笑。初來時,跟鄉下所有的男人們一樣,剃個鋥亮的葫蘆瓢,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蓄了長髮。

那時候,偏遠山區農村的學校教學條件十分簡陋。我們一二三個年級,四十幾名學生,都擠在一個大教室裏。學校就三間瓦房,兩間通房是教室,一間隔開,便是老師飲食起居批改作業備課的宿舍。三個年級一個班,一個老師教,讓現如今的娃娃們聽了,肯定不相信,當年確實如此。王老師什麼都會,唱歌,畫畫,體操,藍球,好象他那種人才就是專爲農村那時的教學狀況準備的。一堂課同時教三個年級,他好象一點也不手忙腳亂,先給兩個年級學生布置預習章節,再上一個年級的課,上完這個年級的課,佈置了作業,再回頭上另一年級的。如此輪流,我們也學得有條不紊。也有個別不老實的學生,不安心做自已的功課,偷聽高年級的課,這就出現了二年級的學生會背三年級的課文,一年級的娃娃會解二年級的計算。我就常被高年級語文的小故事迷住。

王老師很嚴厲。他有一整套懲治搗蛋學生的辦法。記得其中一種,你一旦享受一次,一輩子也不想再犯第二次。讓你站在座位向黑板齊步走,一直走到腳尖、鼻尖貼住牆,再讓小腹貼緊牆,王老師叫它三點一線。有一處沒貼緊,他會在上課的間隙來給你按一下。那種站法,身體有種向後欲倒的趨勢,只消十分鐘,再搗再犟的學生,都得乖乖回話。下來半天,免不了心慌氣短,雙腿抽筋。嚴厲只是其一面,他在調教我們這些山裏小猴子野性的同時,把學習抓得很緊,誰放學時敢不完成作業或背不會課文,他就會毫不留情地讓你留下來,不管你回家的路有多遠,直到你完成爲止。那時候,政治運動多,運動一來,學校也要跟着批這鬥那,其它村莊的學校搞得很紅火,我們也很羨慕。但王老師歷來好象只草草敷衍,並不熱心,只把文化課程作爲我們的`主攻目標。爲此,他好象還受到過其它老師們的嘲笑。山區的教學是半日制,下午,王老師常常上山砍柴,或者種大隊分給老師的一塊菜地。農忙時節,他甚至在下午也下隊幫忙收割莊稼。我那時記憶力好,學得快,也最愛耍小聰眀,挑皮,王老師對我即愛又嚴。山區的父母非常尊敬老師,自留地裏蘿蔔白菜收了,早晨上學,大人便吩咐:給你老師抱棵菜去。我便興奮地揀最大最好的菜給老師抱一棵去,膀子推開他的宿舍門,把菜往土竈旁的案底一扔,擰頭就跑。過一兩天,王老師便會趁大人在家的中午或傍晚,轉到門上來,對大人說感謝的話。有時候,在學校搗蛋挨批評了,見老師上門,心裏怕得直哆嗦,惟恐他向父母告狀。但王老師從不那樣做,父母問他,他只說好,聽話。他當然知道,他只要一說壞,他前腳走,後腳裏我們就有一頓飽打。僅憑這點,我們對他就尊敬有加,反而越來學得越聽他的調教。夏天的夜晚,也常常聽見他在學校的操場上,一個人唱歌,拉二胡,唱當時流行的電影歌曲。二胡是一把自制的,粗竹筒上蒙張蛇皮的二胡。王老師的歌聲很低沉,很蒼涼,伴隨着如泣如訴的二胡聲,流淌在寂靜空曠的夜空,直往人心底最軟弱的地方滲透。大人們說,王老師心底很苦。長大後,我漸漸理解了大人的話,少年父母雙亡,又生活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孤身一人,獨處在封閉落後小山村孤零零的學校,一個有文化的人,心中不苦悶,就不切合實際了。

我上四五年級兩年,他調離了我們村小學,考進初中,他又是我的英語老師。原來在調離村小學的兩年裏,他去進修英語了。由於從前就是我的老師,對他的課,我分外喜歡,熱愛,初一這一年,我的英語成績幾乎是滿分,課本幾乎可以從頭背到尾。王老師也十分喜愛我這個他過去的學生。但好景不長,初二年級,我們鄉初中撤銷與板廟鄉初中合併,並校後,他成了我的政治老師,初三,他又教我們數學。這一年的數學課,他好象教得很費勁,時常與班上幾個學習好的同學探討一些證明題。中考時才知道,王老師也與我們一起參加中考,我們是應屆學生考中專、高中,他是在職教師考地區師專。怪不得在這一年裏,每天早晨見他跟我們起得一樣早,並在校園的僻靜處背書。王老師順利考上了丹鳳師專,我這一年,卻中考落榜,進了縣辦職中。原因是初二並校,離家三十里,又混在班上幾個愛看小說的同學中間,偷看小說,荒廢了學業。初一時學習並不如我的同學卻考上了省一所中專學校。後來有一次去職中,在敞篷卡車代作公交的車上與也去上學的王老師相遇。我們倆緊緊貼在一起,享受着山間砂土公路的顛簸和塵土。王老師不無遺憾地對我說:“你聰明,腦子夠用,但沒用在學習上,可惜了。現在開始努力,還來得及。”面對伴隨了我幾乎整個少年時代成長的王老師,我唯有汗顏。這時的王老師已經成家,娶的是農村的一位女子,家境好象也並不寬餘。穿着跟我一樣,普普通通,我去學校背的是炒苞谷豆,他去學校背的也是炒苞米花。但王老師對我說過的這番話,我記了半輩子。

六年之後,我在鄉政府當臨時工,王安全老師又在鄉中心小學任教,我和他,便有機會常在一起。他知道我熱愛文學創作,並已發表過小說,時常鼓勵我多讀書,搞好與領導同事的關係。農村青年,走到這一步不容昜,要好好珍惜。年輕時多吃點苦,在這條路上走出去了,你還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這一時,我們在一起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雖然我仍尊稱他爲老師,實則我們已成爲朋友。他在中心小學的口碑很好,教學認真,又有多年的教學經驗,還經歷了師專院校的正規培養,是學校的全能老師。也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件小事,有過一個風流漂亮的小媳婦勾引他,被他斷然拒絕。鄉間當作趣事流傳,而我聽了之後,更加敬佩他爲人師表的高尚品格。

幾年前,正值中年的王老師在工作崗位上積勞成疾,患肝癌去世。我驚聞噩耗,不禁潸然淚下。但我遠在它鄉,終日爲生存奔波,無法抽身前去拜祭,心中惶惶慚愧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