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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遷移網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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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盡,桃花殘,山花正爛漫。說的就是這個季節的鄉景。

大遷移網絡散文

這個季節,雨天特別多。剛一轉晴,朋友便邀約去貴州鄉下游玩。說是遊玩,實則是陪他去看木屋。

他在老家圈了一塊地,想了很多年,要在那裏建一棟民宿一樣的木房子。但今年顯得格外急切些,所以看了好幾個地方,最終,貴州三穗縣龍腳村的兩棟樓房讓他動了心。

其實,現在很多城裏人都很喜歡那種民宿設計的木屋,畫風一樣的美感。只是我沒有地,空想而已。

一行五人,有他表哥,對木屋建築比較在行;有中介商人,專做鄉下木屋買賣。他們到處踩點,掌握着湘黔兩省鄉下的木屋買賣信息源,有一張不小的信息網,專給客人提供信息,帶客人看房,甚至包括談價,拆卸、搬運、裝建。一條龍服務到底。真應了那句成語“應運而生”。城裏人需要民宿、鄉村別墅;而鄉里人正在順應政府進行大遷移。於是,有人瞅準機會,木屋也就有了中介商。仔細想來,很多行業都是隨着時代的發展應運而生的。在時代的洪流中,有的行業消失,有的行業待機而出。

從新晃到天柱,一路青山綠水,色彩繽紛。城郊的桃花早已凋謝,櫻花也已長葉,可鄉下,路邊的紫荊正開得燦爛,滿樹滿樹的花枝紫盈盈地怒放着;農家門口,這兒一棵,那兒一棵,或者梨花帶雨,或者粉桃含春;山坡上的紫色杜鵑,也是這兒一樹,那兒一樹,萬綠叢中,格外地妖嬈。滿山滿坡,綠意濃濃。淺綠,鵝黃,黛綠,深褐,各種顏色,深深淺淺。不時地從中冒出一株雪白的野梨,或者幾枝梽木花。山腳下碎碎的野花,也伴隨一路。總之,春天裏的爛漫,在山裏很盡情。特別想停下車來,找把鋤頭,挖幾棵樹啊花啊的回去。

打開窗戶,雨後的山野清風,伴隨着春花的氣息,撲面吹來。在城裏,在瑜伽房裏,老師導引,“深吸氣,讓氣流穿過喉腔,進入腹輪”,我卻很少能感覺到,只覺得渾濁的空氣混沌一片,每次氣息到了鼻腔便不知去向。在這裏,輕輕呼吸,便能覺知氣息的流動,直到肺部,特別清爽。

過扶羅,經下寨,到達八界村。又上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姓唐。那是中介在當地的“地接”,她負責帶我們去龍腳。

到八界,就有不少木房子空了。但朋友想買兩層樓,又希望房子新一點,結構美觀獨特一些。於是,看了兩棟吊腳樓,就直奔龍腳去了。

過了八界,就是三穗縣的地盤了。

在圭翁等人,等的是那小唐的夥伴,一個姓楊的老闆。聽中介小湯說,小唐的老公在外地打工,小唐就跟楊老闆在一塊了,幫着他做木屋中介。一路村路甩過來,甩得大家暈暈晃晃。其實,村路很好,新修的路面,四米多寬,就是彎多。停車的'時候,大家下車,換口氣。路邊山坡上,好多蕨菜。我們上坡去採。繞過一塊油菜地,三面都是草叢,草叢裏蕨菜一根根地直立。小唐給我扯了一把,我自己也扯了一小把。油菜地裏的泥土很溼,下來的時候,鞋子上沾滿了黃泥巴。走到草叢中左踩又擦,還是擦不乾淨。

楊老闆開輛麪包車來了,我們又上車前行。

到龍腳村的時候,已經一點半了,大家又渴又餓。下了一陣毛雨,路面,兩邊的野草,都溼漉漉的。但空氣更加清新了。每次停車,路邊好多的香椿樹,樹都不大,但直挺挺地指着,帶着朵朵傘花,根本夠不着。朋友的表兄特別熱心,一下車就幫我採香椿。很多枝頭還是夠不着。

龍腳有兩棟房子,是兩兄弟的。村路邊一棟,也是吊腳樓。房子很新,刷了清漆,亮晃晃的。吊腳樓上,好寬的木廊。裏面正屋三間,偏屋兩間。家裏只有一個80多歲的老人,蹲在火塘邊烤火——貴州鄉下還有很多這種火塘,四四方方的。中間一個凹坑,堆滿灰燼,豎個三角鐵架,鐵架上面架龍罐、鍋子煮飯炒菜。火塘兩面靠牆,鋪有板壁,可以擺凳烤火。湖南湘西,以前也都是這樣的竈塘,我們稱之爲“火爐塘”。只是他們靠牆的竈面比湘西的寬不少,老闆娘年輕,三十多歲的樣子。全家都進城了,這次是特意爲賣房回來的。我們進竈屋的時候,老人遲鈍地擡頭看了看,雖然三穗的方言跟新晃非常相近,可我們說話,他們聽起來還是很費勁。所以,沒跟老人打招呼。

出來的時候,忍不住問她:“老人這麼大年紀了,留他一人在家你們放心?”

“沒辦法,政府讓搬遷,我們也要吃飯。”

“你們現在搬去哪裏了?”

“在縣城。”

“買了房子還是政府提供的廉租房?”

“買房子了,政府出了70%。”

“其他人呢?”

“都走得差不多了。”

如此規模的農村大遷移,還是第一次聽說。真是孤陋寡聞了。

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們在縣城都做些什麼。

老闆娘沒出價,一直問我們出多少。我們也在問,她的底線是多少。聊了半天,都沒人叫出一個數字。

馬路邊上,好多小椿樹。路面水泥鋪得很厚,但路邊的新黃泥,還沒長出草來。我踩着鬆垮的泥土,努力攀援,採得一小把。好幾棵樹,看着在路邊,我卻摸都摸不着。不小心滑下去,就掉山灣裏了。不甘心,找了個竹竿,一打,芽就都散落了。

談不攏,朋友也不滿意房子,便往上走,去看她哥哥家。大約上行一百米,下車,上坡,沿小路平走。沒多遠,就看見山腰上單獨一戶人家,屋子老舊很多。沒到屋門,小路兩邊都是菜地,白菜薹密密麻麻都開滿了黃花,青菜也都長苔了。還有一些茼蒿,一些大蒜。看起來,家裏就沒什麼人吃。他們幾個去屋子找人,裏裏外外不見人影。我仍然到處採蕨菜,找椿芽。

這裏安靜得出奇,大概村子裏沒剩幾個人了。沒有雞犬相聞,沒有炊煙繚繞。放眼望去,層層疊疊的山巒,在雪白的煙雲中若隱若現。對面山坡上,幾棟屋舍,幾樹梨花。檐角一片桃紅,屋後層層梯土。馬路邊,兩頭黃牛在悠閒啃草;山灣裏,幾行稻茬在水中清淺——人間仙境一般。現在,大家都要棄它們而去了。祖祖輩輩開墾出來的良田不要了,開墾的菜地不要了。政府出資才修建的新路,也要廢棄了。據說,修路的時候,政府的口號是,只要有一戶,路就必須通到家門口。如今這樣的大舉遷移,路給誰修的呢?三十萬元一公里,花幾千萬修條村路,就是爲了搬家?祖祖輩輩在這裏生根,現在卻要拔根而起,難怪很多老人不願意。

我也不明白,守着這麼好的房子幹嘛要搬遷?

小唐看着滿地的青菜說:“這白菜也沒人吃,你掐一把回去,這菜好,沒有農藥,沒有化肥。”

“這,不好吧?”雖然眼饞,卻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大概她瞭解當地的農民。

“屋邊這麼多菜,架着鍋子,還可以出屋門採把蕨菜、掐把菜薹,炒幾個小菜。爲什麼人人都要擠到城裏去吃農藥、吃激素、吃化肥呢?”我還是想不明白。

聽到那邊有動靜,屋主人回來了。轉了一圈,沒看上,他們退回來。我和小唐仍在菜地轉悠。小唐已經採了一把菜薹了。屋主人隨朋友他們出來,是位五十多歲的婦女,黑瘦,幹削,比實際年齡蒼老。小唐對她說,要掐把菜薹給我。我說,“你種菜不容易,補你點錢?”可她聽不明白,有點拘謹地笑着,口齒不清地含混地表達着客氣。彼此聽不懂,我也就不矯情,跟小唐一起,又掐了一把。然後將路上採來的蕨菜跟菜薹一起摟着,說着謝謝,回到了車上。

龍腳村還有一戶,事前中介發照片看過。等我們到達這家的時候,已經兩點多鐘了。這家在一個山隴裏,坡上有兩三戶。雖然在坡上,這房子好大好氣派。正屋九柱四扇,上下兩層,進身15米。偏屋兩層各兩間。樓上有走廊,欄杆都雕琢成算盤珠樣。樓上的房間沒有隔開,顯得天寬地寬。整個屋子桐油油得烏黑。也是一個人都沒有,偌大的屋子,說放棄就放棄了?

打電話後,一位六十多歲近七十的老人挑了擔開滿白花的蘿蔔回來了。除了竈屋裏有點豬食味,一點人氣都沒有。老人說:房子是她媽媽的。啊?她的媽媽?那不是八九十歲了?她媽媽跟兒子們也都進城了,政府補了錢,就打算把這房子賣掉。喊價三萬。

看了房子後,朋友沒表態,只說電話聯繫。

路邊,田裏綠油油的豬草沒人動過。小時候,我們上山打豬草,漫山遍野找,什麼都要。哪像現在,滿田都是濃密嫩綠的豬菜,卻沒人要。我扯了一把帶水的嫩草,將鞋子上的厚泥擦乾淨。

大家往涼傘趕去。

又到了新晃界地,我們在涼傘鎮裏吃了中飯。都餓暈了,什麼都好吃。豆腐,肥腸,米豆腐,都是好菜。不過,新晃的小吃確實也有名。

這裏有一棟房子跟龍腳那棟非常相似。只是房間比龍腳的小一點。這裏的木屋都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再大的樓,柱子都小,有些還長得不正。屋裏還是沒有一個人,楊老闆打電話,屋主人的媽媽來了。老人家八十多歲了,卻精神得很,說話,做事,乾脆利落。帶我們看房子,從樓上到樓下,不停地強調:“這個房子才幾年呢,剛修好,還沒住幾年。”

“修這個房子不容易,吃了苦了!”

“真是吃苦了呢,若不是政府要搬遷,我兒子媳婦才捨不得呢。”

朋友還是沒有立即表態。但言語中,朋友是傾向於這棟的。

回來路上,我們主任給我微信發了六七個鏈接,都是民宿村的設計宣傳圖片,美麗、優雅得一塌糊塗。他正在做這方面的規劃:想邀幾個人,在郊外鄉村建一棟民宿一樣的住宅區。

於是,我立馬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賣木樓,遷進城;買木樓,回鄉村。

城裏人賺了錢,就想往鄉下跑,到處圈地,建別墅。許多著名設計師,企業家,厭倦了城市的喧囂擾攘,放棄高薪,到鄉下建民宿,去深山隱居。而農村人,卻想方設法脫離農村,往城裏擠。

農民自有農民的根。陝西、甘肅那些沒水的山區,實在貧困的山區,應該搬遷。那裏土地貧瘠,缺水少資源,政府補助,搬遷下山,給他們謀個生路,這是脫貧的一種手段。可是,全國那麼多農村,那麼多山區,像這樣的家庭,房子建得這麼大,村路修得這麼好,有樹林,有稻田,有菜地,有山泉。自耕自種就可以生活。如果說種田沒有錢,家裏勞力多,再出去打打工,掙點錢也是可以的。實在搞不明白爲什麼要大舉遷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