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裂霜的散文

今天，是舅舅去世三週年的祭日。八點一刻，就和弟弟一行三人往家趕。下樓前，總感覺有東西忘拿了。駐足，轉身，在屋裡探照燈般搜尋一邊，目光猛然定格在愈裂霜上。就是它！然後，拿上兩盒愈裂霜迅速走下樓梯……

每年秋涼的風起，我總要給老父親和母親買愈裂霜。尤其是父親，那雙已經無法伸直的雙手，溝壑縱橫。且不說，歲月的年輪填滿了臉頰和雙手，這雙手上，還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還滲著血絲的十幾道口子。無意中碰了一下，就鑽心地疼。曾無數次，看到父親的這雙手被觸碰時的抽搐，而我的心就跟著抽搐不已。有時，沒有馬牌油，就用肥皂塗抹。他說，這樣疼得輕一些。每次，我在秋涼開始起，就時常給老人買愈裂霜。

我很清楚老父親這雙手的歷史變遷。年輕時，走過南，闖過北。在東北黑龍江鹼場礦挖過煤，因親眼目睹工友于事故中慘死而痛苦離開。後輾轉大連，最後因祖母思兒心切回到家鄉。在家鄉的供銷社做過多年的腳伕。那個年代，沒有當今的現代化交通工具，供銷社進貨，也需要藉助於腳力。每天起早貪黑，從東海邊推鹽，從棘洪灘運海產品，從濟南、青島運布匹、食品等各色各樣的日常生活用品。三九寒天，兩隻手就暴露在寒風蕭瑟中，在雨雪冰霜中負重前行。年輕時的辛勞，留下了病根。一到冷天，手就裂大口子。記事起，心靈手巧的母親，利用晚上為人做衣服掙得辛苦錢，拿出幾角錢來，讓我去供銷社買馬牌油給父親。那時，看到父親的手，不再抽搐，就會心舒坦許多。

為了一家人的生計，還有三個孩子的上學，父親自學了服裝裁剪，每晚上，他要和母親為他人作嫁衣裳到很晚。我和弟弟妹妹也就經常枕著這富有節奏感的腳踏縫紉機聲，在祖母的陪伴下甜甜睡去。他們二人，白天，去村裡做農活掙工分，夜晚再回家為我們掙學費，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可就是這樣，還能時常聽到父親跑了調門的京劇唱腔——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到了以後，才知，為人父母，為了兒女，即使辛苦，也心甘。

祖母有七個兒女，但一直和我們一起住。父親是最小的兒子，而且，對老人家言聽計從，是遠近有名的孝子。可能，父親母親這樣的忙碌，更多的是，想讓老人和孩子有一個溫暖富足的家。在那個物質匱乏的現代，填飽肚子，幾乎是每一個人的奢望。所以，父親學會縫紉，目的很明瞭。因為父親和母親的勤儉和努力，每次逢一、六長直集市，父親都會一買就是一大家子的物品。這裡還都有住在附近我三個姑姑的，每人一份。年少的我們，在父母的示範下，也都懂得分享。當然，每次，都是父親將最好的先給祖母，然後，祖母再分給我們幾個。每次，親友給我們幾個好吃的，我們都會先給祖母、父母。然後，才自己。

正因為於這樣的環境中，耳濡目染，很小的我們，就很懂事。我七歲就學著做飯、洗衣、挑水。那時，流浩河畔的人們，都是飲用的流浩河水。在河岸，挖一泉眼，淘靜泥沙，就是眾多人取水的地方了。我個子小，就將扁擔鉤扣在扁擔上，兩個半桶水擔在肩上，晃晃悠悠，像是在走舞步。最難的是要爬六十度的土坡。我只能一口氣頂著上來，然後歇一歇，再挑到家裡去。每天一大清早，我就起來做好早飯，叫醒弟弟吃飯，一起去上學。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即墨一中後，做飯就成了弟弟的專利了。再後來，就是小妹。所以，我們姊妹幾個到現在，都會做一手的好飯菜。當然，這離不開生活的歷煉。

後來，農村生產責任制，父親又自學了各種農業機械的使用、維修，還有打鐵具、電氣焊技術，成了被人稱道的“小能人”，並東湊西借購買了一套農業機械。農忙時，經常很晚才回來！這雙飽經風霜的手，在外求學我就經常看不到了。每每週六回家，做完作業，他還沒回來：到第二天清早，他已經早早出發了，兩頭不見人影。雖然看不到，但我能想象出，父親那雙整天沾滿油汙的雙手，在早晚清冷的風裡，裂口會怎樣的痛疼。我幾次在父親的口袋裡，悄悄裝上給他買的.愈裂霜。但父親忙起來就忘記痛了，還整天樂呵呵的。那時，父親很滿足，因為，他可以養活一大家子的人了。雖然很辛苦，頸椎腰椎時常痛疼、難受，但他樂此不疲……

經濟的稍稍寬裕，沒有讓父親鬆懈，還是那麼一如既往地辛勤勞作。誰家有事情，請父親幫忙，父親都不會拒絕。理髮，磨剪子，還是修理自行車、縫紉機等，他那雙粗糙而又靈巧的手，都是手到病除，錦上添花。樂善好施的父親，鄰里親朋，也時常接濟。當時的三五千元錢，足可以蓋八到十間大瓦房，凡是有求，父親必應。三年、五年過去了，愛面子的父親，即使家裡急用了，也不好意思追討，而是自己再想辦法 。再去辛苦地賺錢養家，渾然不覺得手的痛疼。

說起父親的努力，不能不讓家鄉人佩服；也讓少小的我們由衷自豪。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父親，極愛鑽研。在縫紉服裝時，學會了修理縫紉機，包邊機。至今，還有鄰里和城市裡的服裝廠，會找父親幫忙。搗騰農機時，他嫌播種的效率不高，質量不好，不斷地除錯機器，直到滿意為止。玉米的種植有大小粒。父親憑藉勤勞的雙手和智慧的頭腦，發明了玉米豁鉤機。自己騎自行車到城裡的舊貨市場買料，自己切割，燒電焊，試驗了幾次，終於成功。雖然沒有多高的科技含量；當時，農家人也不曉得申請專利。由於豁鉤機效率高，收益高，很快成為搶手活而被他人多次模仿。父親都一一調教那些新手。後來，弟弟和我提起此事，對此，父親一笑了之。人都說，同行是冤家，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但父親就是這樣，而且還很固執。他總是說，還不能讓人吃碗飯嘛！父親的人格品性和言傳身教，也深刻影響著我們三個。直到今天，弟弟是骨外科的一把刀；妹妹自己打理著規模不小的公司。他沒有給我們留下幾個錢，但他卻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那就是善良的品性和不懈進取的人格精神！

思緒隨著疾馳的車輪飛旋，曾經的一幕幕猶如眼前。我大學畢業，就在家鄉附近任教。那時的父親，承包了十幾畝責任田。當時，弟弟上大學，妹妹上高中，家裡的勞力就是瘦小的母親。怎麼算，也只有我和愛人能幫母親。兒子還小，愛人只能在晚自習後，再騎自行車去幫父親。隨著祖母的去世，父親也滄桑了許多，啟動柴油機的時候，就需要人幫忙。所以，父親在這時候，就感到有些力不從心，而依賴我和愛人了。他嘴上不說，但心如明鏡似的。三春不如一秋忙！那些年的秋假和秋收，是最忙碌的。幫母親收玉米，收花生、割豆子、割地瓜蔓，刨地瓜，還要播種小麥。愛人就幫父親一起忙農業機械。一次，播種的時候，父親倒車，結果將車退在溝裡，怎麼也上不來。無奈之下，就來找我。愛人趕緊騎自行車去。三下五除二，就將車開上來了。以後，老父親逢人便誇，嘴上不停地嘮叨——還是有知識好啊！春來秋去，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弟弟大學畢業，成家立業。

時光荏苒，以後的歲月裡，父親明顯的老了。但他人老心不老，六十多了，還要去買五零拖拉機耕地。全家人都堅決反對！母親跟他急，他才作罷。這些年，弟弟妹妹都很努力，生活也算過得去，他不再需要那樣辛苦去打拼了。父親不再像過去那樣開著拖拉機，脫粒機，播種機忙碌在田間地頭 ；而是，農忙的時候；閒下來，就在集市上擺一個修理自行車的小攤，貼補家用。寒冬臘月，他的手，在水中浸著，口子又裂開了好深，還滲著血絲。再次看到父親在寒風中的樣子，眼淚就會不由自主地掉下來。多次勸他，就是不聽！其實，是他要強的內心，不願和孩子們要錢。弟弟妹妹也經常勸他，責任田不要了，他就是不肯，而且還振振有詞：農民，不種地，還能幹啥？我明白，他，離不開土地，父親對生他養他的這片土地已注入了深重的情愫。養兒方知父母恩！對父親，母親，我們都儘自己的本分。我和弟、妹們就隔三差五地送錢、送衣、送他和母親愛吃的食品，冬天買好炭塊取暖，還有必不可少的愈裂霜，滿足二老日常所需。今秋，弟弟和弟媳拿出十幾萬給兩位老人重新翻蓋了新房子。就為的是，讓父親母親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始終相信父親的那句話，只要自己有勤勞的雙手，內心就會過得富足。我們有著勤勞的雙手，也自然會讓老人晚年幸福！

在去舅舅老家的路上，我和父親母親坐在後排座上。第一次，去握了老父親的那雙滿載世事滄桑的雙手，眼淚卻不住地在眼裡打轉。曾幾何時，總是這雙皸裂的粗糙的大手，拉著我這雙小手。而如今，女兒卻是第一次去溫暖這雙飽經風霜日漸蒼老的手……父親顯然有些不習慣，不好意思地叨叨：“手疼的輕多了！好多了！” 我知道，他一直習慣於背朝黃土面朝天地勞作，無論風霜雪雨，無論寒來暑往，他都是默默付出，默默給予。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家人一個溫暖舒適的環境。如今，父親老的只能嘆息——真是越老越沒用了！沒用了！我在心裡默默地告訴父親，您給予我們的，永遠都會有用！而且，還會薪火相傳，一直傳下去……

在舅舅的墓前，虔誠叩拜，感嘆世事無常！我默默地祈禱，惟願父親母親健康長壽！也願天下所有的父母安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