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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你的陌生人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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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堅信:有朝一日,當他打點行裝,隨着第一縷陽光踏上征程時,在等候的過程中,他心情愉悦,想象着她從另一個遙遠的城市走來,清新的晨曦透過火車的窗户照在她氣質文靜的臉頰上,她還會穿着素淨的衣衫,留着柔軟的黑髮,帶着旅途的笑容,彼此握手問好……

想念你的陌生人隨筆散文

——題記

人生,無外是場相見。都説在自己患難時刻,哪個能夠明哲保身,不落井下石加害自己的人,可稱作半個朋友;在自己生死攸關的時刻,那個能與其肝膽相照、甚至不惜捨命搭救的人,才可以稱作是一個朋友。而我與你呢?彼此不過是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邂逅,一切都尚且來不及,來不及計較利害,來不及思量結果,甚至連彼此的姓名,都來不及打聽的陌生人。為何,卻能在一個不經意地細節裏,驟然迸發出令人炫目的火花?任憑內心的感動,一點點的瓦解相識尚淺的猶疑。

(一)天使的詩箋

他是那所縣城中專裏運氣最差的一位老師,他也是那所中專裏最幸運的一位老師。

他其貌不揚,目光藏有一絲躲閃的怯意。初來學校,他便惹眾目關注,尤其,是他的脖子——那異於常人,歪向左側的斜頸,看起來彆扭之極。他年輕,資歷淺,是所有老師裏,備課最認真的那一位,可是,他也是所有老師裏,最管不住學生的那一位:只要逢他的課,教室裏永遠都是亂哄哄的。除了班幹部,沒幾個學生聽講,去抄寫黑板上,他幾乎花大半晚準備的題綱要點。講台下,不嬉笑打鬧者有之,看漫畫書者有之,下五子棋者有之。並非習以為常,他也曾試着制止過,點名批評過,罰站過——可換來的,卻是蠻橫的頂嘴,不完成佈置的作業,公然曠課,非但如此,他們還變本加厲給他起“九點過一刻”綽號,以鐘錶的走勢顯示,來喻歪斜形態的缺陷。太過份了,那幫死孩子們!得知此事的他很是氣惱,可那又能如何?學生不服管,時不時的,還受到資深前輩的排擠,加上他所教的科目,又是向來都不怎麼受重視的,説直白點,屬於那種臨考前把串講的重點背好就能順利通過的那種。久而久之,他也就心灰意冷,抱着“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消極心態,每天上課,聽不聽是他人的事,反正到時候能拿工資就行。他假裝沒有覺察到調皮的搗蛋份趁他課間有事臨時離開時,把粉筆灰倒灑在講台上的開水保温杯裏;也假裝沒有聽見同事們嘎然而止的討論:你們説,那個劉老師的歪脖子,究竟屬於先天性斜頸,還是後天事故造成的呢?

轉眼已是春去秋來,他覺得他的心在漫天的紛擾雜亂裏,變成了一面生硬的玻璃。那天仿如平日,他輕輕鬆鬆的上完了課,抱着一摞厚厚的試卷回到教研室。正是吃午飯的時候,他習慣性的打開抽屜取飯盒,動作卻在途中遲疑,那隻手,彷彿凝固在空氣裏——一張匿名小便箋,擦過他掉了好多瓷的飯盒,從他的指尖滑過:“尊敬的老師,真的,您挺不容易——我替我們這羣不懂事的學生,向您道歉!對不起,傷您心了,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要堅持哦!”娟秀漂亮的字體,幻然如詩。瑩粉色的精緻紙片,透着一絲淡淡的馨香,宛若天使的翅膀劃過天際時的一片羽毛,輕輕的,靜靜的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他一言不發的把便箋揣好,像是生怕會丟掉。在默默來到僻靜處之前,他的眼眶,搶先於他的心一步,已等不及泛開雨潤煙濃的一片。而他的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的欣然——自從九歲生日那天后,他再也不曾笑過。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吵鬧着,要母親給他買鞭炮。母親走後,村裏的幾個小夥伴約他出來玩。幾個調皮的男孩嬉鬧着打水槍,嗖嗖的爬上屋頂。風很大,他蹦着跳着,腳步卻渾然不覺,一點點移退至磚瓦的邊緣。又一陣強勁的風襲來,猝然間,他從高處摔了下去。等母親匆匆趕到現場,他已陷入深度的昏迷。血,不斷滲出,耳朵裏,鼻子裏,嘴裏,將他胸前嶄新的棉襖小背心染紅得透濕。經過搶救,他算是撿回一條小命。可他面部,身上多處骨折!大大小小,費盡周折的治療,將他原本無憂無慮的金色童年摧毀殆盡。快樂和悲傷的分水嶺,就在那一天異常沉痛地劃分開來。

斜頸,是手術留下的後遺症。至此孤單相隨,種埋下自卑,他再也憶不起,也不想憶起,最末次的笑容是何滋味。

可自那日起,他的體內,彷彿被注入一股積級新生的力量,他潛心研究他專業領域的學問,接連發表的幾篇學術性論文,受到校方的高度重視,就在那一年的年末,他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獲得校方當着全校師生的面,給他頒發獎勵榮譽證書。另外,他還自學少兒心理學,不僅改變授課方式,還通過郊遊,登山,野炊等方式,主動親近那些"搗蛋份子",互動聊天。不知何時,他的綽號似已被人遺忘,他目光清澈,神色愈發坦然的走向大家。

他,從未刻意去查探天使的名字。而那張天使的詩箋,一直被他珍藏着,鼓勵着他一路前行。

大家都感歎,他實在太幸運了!能在短短的一年之餘有如此的改變,如此的收穫。大家自然不會發覺——每當有扎着羊角辮,一朵朵鮮花一樣的女孩子迎面走來,展開紅潤而天真的笑容朝他打招呼時,他都會在心裏默默地道一聲“親愛的天使,謝謝你了。”

(二)十字繡

他,緩緩旋開醫院病房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兩張質樸無華的微笑,就在瞬間落在他黯然地、又餓又冷的心上。隨即友好地招呼,讓一屋子的燈光把他迎進來。開着暖氣的房間內,電視里正播放着時下的熱門韓劇,他一面整理着物品,餘光不經意地掃過鄰牀的母子倆。大姐神情鬱悒,男孩面無表情地看着電視。當他遲疑着走向他們,帶着幾分抱歉説自己咳嗽有點厲害,特別是夜間,希望能多擔待一下時,母子倆默契一致地將愁容壓下去,連連向他點頭道:沒事的,別擔心。片刻後,大姐又主動問他,咳嗽要多喝點開水,你吃晚飯了沒有?聊天的氛圍就此契合展開。

大姐説她來自偏遠的一座小山村,原本是可以平靜地生活下去。可為了治好兒子的病,早些年起,她和丈夫都各自背井離鄉四處闖蕩,掙一筆替兒子做手術的錢,這樣,兒子就能重拾自信,開始自己嶄新的人生……迴響在他耳邊的鄉音,隨着那張削瘦的,風霜的面容,撥動着他的思緒。他由此聯想到那些外來打工者,多數均是為人父母,想到那些長長的,凝重的,侵染了辛勞、眼淚和汗水的歲月。她的兒子,那位眉清目秀的男孩,看似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機,卻神情凝固,緊抿着下脣,那深埋着的自卑和熱血的情結一直在他心頭醖釀着,盤桓着,突兀的,他扔掉手機,打斷他母親説:“我現在是趴着,某日等我站起來,我要讓所有的人看到我的努力,為我喝采!”在説這話時,男孩雙目倔強,靜定而肅穆,頗有幾分他當年的影子。

當天晚上,護士幾次查房,給次日即將大手術的男孩量血壓測體温,做皮試……他和那男孩都無意休息,而男孩的母親,那位奔勞數日,心力交瘁的大姐卻沉沉的睡了。相識尚淺,他無意去發掘對方的往事和隱私,而男孩對他不設防,向他道出那段最不堪的過往,對於美好的未來,他何嘗不憧憬?“會好的,你還這麼年輕”,他勸慰着,以自身為例,甚至是引經據典。他只恐自認為是深刻,哲理的開導,在對方聽來或許是徒勞的。其間男孩啜了一口水,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望着單調的天花板,然後,出神。那種無助的,無可奈何的孤獨與緊張,終究難以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從失意到如願,他有相當漫長的路要走,而血濃於水的親情,無疑是支撐男孩繼續下去的最大動力!

不知何時,他進入沉沉的夢鄉,待醒來時分,男孩已被推入手術室。來到等候室,他老遠就瞧見一臉焦急的大姐,未容開口,她的眼圈兒就紅了,帶有幾分懺悔地向他聊起兒子的病,有一半的原因與她當年懷孕時的疏忽有關,倘若能及早發現,或許一切,都不會是像現在這樣了,一種發自內心的虧欠和負疚,隨着兩行悔淚緩緩淌過……他安慰着她,卻似乎感覺比開導她的兒子,還要來得無力。原本打算陪伴大姐直到手術結束,可院方卻緊急安排他去總院進行更權威的標本檢查,他,不得不離開了。質樸的大姐一直送他到醫院門口,説兒子在手術前,內心已比入院那會兒平靜了許多,然後匆匆記下了地址,握着他的手言謝,並表示回去後寄去禮物,還説等兒子病完全好了,一定再來這座城市,接我去老家做客。不出一個月,他果然收到一幅做工精美的十字繡,繽紛瑞靄間,一尊觀音娘娘手託濟世寶瓶,端坐金蓮,是那麼深切,那麼慈眉善目地注視着他,彷彿已祈福,為他庇佑了許久……

很多時間後,他的眼前依然會清晰浮上一幅真誠的畫面:兩鬢微白的婦人,結束了一天的辛苦勞作,在桔黃色燈暈下,一針一線,為着一個相識尚淺,連姓名都不曾知曉的遠方客,細細密密地縫製着她無邊無沿的心意。

(三)生日禮物

那天在網上,他翻閲着自己所關注的貼子。卻不經意間被一位性情女子的性情文字所觸動,回覆了最真實的想法。孰料一提筆,竟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惺惺相惜。他能憑直覺,準確的猜到她的職業,年齡,甚至是興趣,愛好;對於某些事物的看法,評論,她能在他尚在思量時,就詳盡地表達,一對照,竟是不差分毫!她病得不輕——從一開始關注她的帖子,通過字裏行間的蛛絲馬跡,他是能感受到的。他的身體,其實也不怎麼好。他留心,從網絡上收集了一些温補的中草藥的偏方給她,教她如何到藥店抓藥,在熬製時如何掌握火候。

“夠了!沒有用的,我就是個土埋半截的人了!好了,我該去上班了!”一向温婉的她終於開始不耐煩,也沒解釋什麼,匆匆下線。

他疑雲叢生,半晌,才回過神來,應該想打個電話問問,可回神再一想,自己沒有對方的聯繫方式,也不知對方所在的城市,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

隨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在那虛擬的空間,對方的頭像始終是灰色,無論他如何問候,留言。一天天過去了,他的思緒,似已隨着那大片大片的空白一同沉寂下去。

這邊廂,就在他快要不抱希望時,那邊廂,她卻突兀的來了消息。原來,她因病情惡化,一直在住院治療。她的病體,已經對兩種特效藥都產生了耐藥性,而那瓶最新研發出的藥,據説是最後的希望了。她渴盼奇蹟能夠出現,更渴盼現實中,自己用盡生命去愛的那個人,能夠守在她的身邊。怎奈對方擔當不起,再次和她玩起“捉迷藏”的遊戲。

為了愛情,她將自己的後半生決絕徹底。若非她主動提及,他從來不曾知道。藏匿在幸福表象下,隱忍在優美文字裏的真相,竟是那樣地殘酷。他原本以為,如此容貌,如此才情,如此敢愛敢恨的女子,一定會得到上蒼更多的眷顧,孰料一路跌宕起伏地走來,一直是艱難的寂寞,蒼白寒涼,無人來代。

“別犟了!告訴我,你的名字,住址,還有電話。你病成這樣,我要去看你!以一個朋友的名義。”

“謝謝。小城市,小房子,小人物。”

是的,無視他的焦急,驕傲如她,連一次寄件小小的禮物的機會,都不會給他。

“是的,沒必要,萬一見了,我產生惰性,從而喪失了圖強的動力,或與命運抗爭的勇氣呢?你就當我是陌生人吧。因我從不交友,每天所做的無非就兩件事:1:活着2:自給自足。我,我要選定你,作為10年後,我40歲的生日禮物。雖然虛擬空間裏的你,令我久久無法忘懷,可我們之間的非真空接觸一定要等到10年之後。因為患上這種病,10年的成功抗爭,足以構成醫學界的奇蹟。你是我的支柱。活下去的支柱。就算這10年像彼此不曾聯繫的陌生人,我也知道你在那裏,等着我,我會主動去見你……所以四十是個大目標!好好活!”

唯有答應。既然她已經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為了她那腔義無顧的勇氣和義氣,更為了一種他對自己良心和良知的交代——就此達成一言既出永無更改的信約。他堅信:有朝一日,當他打點行裝,隨着第一縷陽光踏上征程時,在等候的過程中,他心情愉悦,想象着她從另一個遙遠的城市走來,清新的晨曦透過火車的窗户照在她氣質文靜的臉頰上,她還會穿着素淨的衣衫,留着柔軟的黑髮,帶着旅途的笑容,彼此握手問好……三則小故事中的“他”均為我本人。13年前初秋的一個晌午,9月的蔚藍花恬然靜默,陽光安好;落魄且狼狽的我,被一張天使的詩箋温暖了身心,復甦了自信和動力,13年後的這個秋天,我依然想起了你,天使的詩箋,竟在冥冥中延伸出了十字繡,生日禮物等一行行,令我過目難忘的詩句。聚散匆匆相逢猶如在夢中。我想起了我曾經在悶熱擁擠,頻剎車的公汽上,那位本是靠窗而坐,卻撐起自己臃腫腰身,雙手接過我孩子的孕婦——汽車仍是一路顛簸,而小傢伙卻能在她温馨懷抱中安然地甜睡了一個多小時。又想到更早年前的學生時代,我利用寒暑假,來到異鄉艱難打工,偶遇那位神色憔悴疲憊,但雙目仍透着樂觀和希望的出租車師傅。天,正下着微微的雨,我搭乘他的車,把堆積如山的委屈像清理庫存一樣講給他聽,其實,他辛酸更甚,卻是輕描淡寫幾語帶過。雨勢漸大,卻始終模糊不了他將柔和的紙幣遞給我擦拭淚痕的那一幕。我記得那些不期而遇的提醒和關切,那一雙雙關鍵時刻攙扶我一把的善意的手,卻在我扭頭,再次回望的瞬間便無跡可追——我記得,一直記得,像記得某個清晨醒來時昨夜星辰的美好幻覺。

若是能隔着千里握手,天涯咫尺,又何須刻意問彼此的姓名,定義彼此遠近親疏的關係?花正香,月正明,而我,此時此刻,默默想念着不知身在何方的陌生人,無論多少年後,都不會是浮光掠影——行走在這人世間永遠、永遠純真的生命,都是一道道最美麗無暇的心靈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