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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家鄉味道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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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大豆用温水泡脹,在手推的小石磨上磨成豆漿,拿過濾網或過濾布袋過濾後,放進坐好或掛好的鍋裏,燒開,煮沸,然後把酸溜溜的酸菜水,徐徐滴入煮沸的豆漿鍋裏,哪兒煮起來,就往哪兒點滴,讓煮沸的豆漿慢慢沉澱,澄清,使漿和水分離,過一會兒,煮熟的豆漿漿汁就會逐漸凝聚漂浮起來,變成一團團軟騰騰白花花的豆花了。伴着和着煮着豆花的漿水,也跟着變成了有點酸澀有點豆漿味的湯水。

關於家鄉味道的散文

在我的家鄉隴南洛塘農村,把做豆花的這個過程,叫做點清,用這種豆花和湯水做成的飯食,就叫點清飯,也叫豆花飯,或點清豆花飯。點清,不但是一種行為方式,還有澄清的意思,描述的是讓豆漿實現與水的分離,並昇華為豆花的過程。這種特定的意思,鮮為人知,無疑只能是一種區域很小的地方話,也就是家鄉話。不過,這樣的家鄉話,是一把開啟家鄉人心門的鑰匙,是家鄉人零距離交流的密碼。出門在外的洛塘人,只要聽到“點清飯”三個字,立即就會想起點請飯獨特的鮮香,心兒也會立即被家鄉的味道召回去。

要吃上正宗的點清豆花飯,先得用石磨把豆漿慢慢磨細才成,漿越細膩越能點出豆花。同時絕對不能用滷水,或其他化學物質做凝固劑,必須要用新鮮的,酸得到位的酸菜水。再就是,豆漿也要新鮮大豆磨成,如果陳舊了,味道就趕不上。還有,水質要好,必須是酸性水,乾淨,環保,沒有污染,這樣做出來的點清豆花飯,才夠地道。最後,就是要用木柴火燒漿做飯,香味才更徹底。用煤,用電,火力太猛烈,味道會徒然大變。這些條件同時具備,點清而成的豆花,又鮮又嫩,富含營養,夏天解暑,冬裏暖胃,還能防治三高,算得上真正的綠色食品。點清後鍋裏的湯水,原汁原味,非常可口,味道獨特,酸甜裏含着清香,清香裏透着滋潤,這種味道,是滲透性的,也就是故鄉人腸胃裏骨子裏渴望着的,等待着的,別的什麼味道,都無法代替。洛塘點清豆花飯的.全部鮮美,就在這個湯水裏。

上百度查查,用酸菜水當凝固劑,做出有湯有豆花的飯食,絕無僅有。甘肅更多的地方,全國更多的地方,都吃豆腐,也做豆腐腦,做法都是先點清成豆花。着眼做豆腐則老一些,隨後還要壓榨掉水分,想弄豆腐腦,則儘量保持嫩一些。豆腐腦嫩得要掉下來,豆花則稍微硬朗一些。但是,無論用滷水或者鹽水點清,那湯汁都有一股辛苦味,用酸菜水點清,湯汁就沒有這種辛苦。地道的酸菜豆花,豆花和湯汁必須同時存在,就是魚兒離不開水,花兒離不開陽。誰少了誰,味道不同,概念也變了。用酸菜水點清做出豆花後的這種湯汁,微酸,但酸得滋潤,酸得舒暢,還有一絲甜甜的味道,甚至有股無法拂去的大豆的芬芳,清香撲鼻,沁人肺腑。

我就是吃着家鄉的點清豆花飯長大的。大集體那年月,洛塘家鄉人家家户户門前,或者場院灶房裏,都支着一盤手推的小石磨,可以磨花椒粉,辣椒麪兒,更主要的,就是為着磨豆漿,做點清豆花飯吃。在我童年的歲月裏,吃一頓點清飯,是跟吃大肉一樣艱難的事情。一般都是家裏來了客人,或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兩頓,而且還是豆花湯裏削玉米麪條,想吃頓麥子面豆花飯,就很奢侈了。初中畢業以前,家鄉還是大集體的年月,黃豆種植面積小,收成年年不好,生產隊裏留過種子,幹部們貪佔一些,村民們幾乎沒有分配,能吃得起豆花飯的人家,就算是比較富裕的了。為了吃頓豆花飯,我從小就跟着母親撿拾黃豆,也就是在生產隊割了黃豆的地頭的角角落落,找尋那些遺漏的少許的豆角,回家再用木棒槌拍打,篩選出顆粒,累積起來,留待以後給我們做點清豆花飯吃。撿黃豆是個很不見成效的活兒,空蕩蕩的田地裏,東一粒西一顆地,一天撿來能打出一小碗顆粒,就是最滿意的收穫。

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我經常到西溝裏姨姨家裏去,她們家裏相對殷實一些,還能吃上點清豆花飯。這大概是我姨姨家孩子少,她自身又會積累也會生活的緣故吧。每次我們去了,她招待我們最好的飯食,也就是點清豆花玉米麪飯。姨姨不上地,做飯自然精細些,常常過了晌午以後,就磨好了豆漿,過濾好,慢慢用鐵鍋掛在火塘裏燒開,再不慌不忙地用酸水點清。然後,再把鐵鍋掛高一些,等着地裏勞動的姨夫快回來時,才往裏面削玉米麪削片子,每回,好像就是雞剛上架的時候。這陣兒,鍋裏豆花及其湯汁兒的清香味道早已飄蕩開來,像我這樣眼巴巴等着吃飯的孩子,早已咽起口水來。姨姨的點清豆花飯做得忒香,那個細嫩入味,簡直無法形容。如今三十多年過去,想起那種味道,依然回味無窮,難以忘卻。八十年代以後,家鄉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才吃上了最愛吃的點清飯,而且頓頓是點清豆花麥面飯,總算過足了吃細糧飯的癮。

83年我離開家鄉,去外地讀書,越加愛吃想吃點清飯了。放了寒暑假,坐上班車回來,還沒有到家,就先跟在同學家裏好好吃一頓,解解饞。好多次,我們先到洛塘鏵廠裏的玉虎家,或者到盤底大河那滿富家,兩三個人一陣子就能把原本6口人一鍋的點清飯吃得一乾二淨。記得滿富的兄弟姐妹,看着我們這樣狼吞虎嚥,都笑話我們不像學生娃。當時滿富的母親還健在,面對我們兩個飯桶,有些嚇壞了,還以為在學校裏吃不飽呢。隨後,整整一個假期,頓頓都吃點清飯,母親也會不厭其煩的做給我吃。那些年,家鄉人的生活水平在不斷攀升,天天吃這種農家飯,家家户户都能做到,好多人甚至都吃膩味了,可我卻吃得專心致志,樂此不疲,有時甚至高興得手舞足蹈,總覺着能夠享受到如此的天物美味,人生足矣。

隨後,家鄉人開始去外出打工掙錢。離開故土,奔赴大江南北,有了離開家鄉的經歷,才慢慢琢磨起家鄉的味道來。點清豆花飯,已經不僅僅是一種飯食,已經不僅僅為了果腹,已經成為了一種家鄉的味道,一種家鄉的情結情懷,深入到大家夥兒的血液裏,骨子裏了。遠離家鄉的人,回望家鄉,想念這種味道,就是對家鄉最好的懷想方式,可感可觸,有滋有味。後來,好些離開故土的人,也曾賣過豆漿機,甚至小石磨,還煮好酸菜,想在異地他鄉做一頓豆花飯,然而,做出來,卻始終不對味兒,總覺着少了點什麼。為什麼呀,美不美,家鄉水吧,離開了家鄉的水土,就沒有了那種口感,那種味道。

90年代末,我和家人曾在武都城裏開過一段時間的豆花面館,賣的就是原汁原味的點清豆花飯。開了幾年店,沒有掙着錢,卻團結了一幫朋友,團結了一幫熱愛家鄉、回望家鄉的人。這些食客,要麼是武都洛塘的,要麼是康縣陽壩的,或者就是文縣碧口一帶的。因為,真正打心底裏愛吃豆花飯的,都是豆花飯的家鄉人,他們都是衝着故鄉的味道而來的。還有一些,是跟點清豆花飯有着不解情緣的人,也是曾經在這些地方工作生活過的人,或者插過隊,或者下過鄉,或者做過生意。至少,他們都在這在些地方呆過一些時日,品嚐過點清豆花飯的清香。至今,他們來吃,尋找的,就是當年的那份滋味,那種感覺。

每次遇着這樣的客人,都吃得點頭稱是,十分香甜。吃得高興了,還跟我們諞起吃這飯的經歷,點清飯這時已經是食客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已經成為連接鄉朋親友的紅線,大家彼此聊着吃着,突然就覺得,説話的腔調都有點相似了。當然,仔細品味起來,在城裏做出來的豆花飯,已然算不得正宗地道。那樣醇香的飯食,是跟家鄉的血脈相連的,那種淳樸悠長的味道,也太深入人心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吧,酸水點清豆花飯,那是家鄉的天物,獨一無二,不可替補。

當然,這裏也許還有個時間的問題,所謂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時間空間變化了,味覺也會跟着變化。大集體那些年,我和我的父老鄉親們常常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生活條件太差了,人們炒一把麥粒,燒幾顆土豆,都是那樣滿嘴噴香,而今吃着山珍海味,卻沒有了任何食慾。也不怪如今的人們不滿足,愛挑剔,如今我們入口的食物,本身就在大打着折扣,就在變着味兒。如今,城裏人已經開始了鄉村化,已經開始返璞歸真,迴歸自然。他們早已吃膩了雞鴨魚肉,吃怕了反季節蔬菜。想想每天走過菜市場,看着那些色澤豔麗食之無味的果蔬,看着那些胖乎乎一毛不着的肉雞,還能有啥好胃口呀,那些都是貨真價實的贋品。

可如今的鄉里人,卻依然還在夢寐以求着城鎮化,竟然不事農桑,連果蔬肉菜都要買來吃,才覺得富貴,才覺着有身份,像個城裏人,這不盲從嗎。這些年,年年回家過年的時候,來到鄉下,竟然吃不上可口的農家菜,見不到五穀雜糧。至少,家家門前的手推磨,停止了轉動。而我在城裏的廚房裏,還安裝着一扇手推磨,週末或假日,我都會泡軟黃豆,做一頓點清飯來吃吃。有次,老家的堂弟來了,一頓吃了三碗,感歎,香,真香!就這陣兒,在我敲着這些拙劣的漢字的時候,我家的廚房裏,妻子依然泡好了大豆,準備着元宵節好好做一頓豆花飯,清洗一下一個正月以來積累的油膩呢。

家鄉的秋裏,大豆和蕎麥成熟的季節,收回顆粒剛剛鮮活飽滿的大豆,一粒粒用手剝去豆殼,裝滿一中碗,然後在小石磨上磨成豆漿。同時,用蕎麥地裏的老菜葉煮好酸菜濾出酸水,點清豆花,然後擀了新收割的蕎麥麪,下在點清後的湯汁裏,最終做成點清豆花蕎麪飯,那個可口入味,美妙絕倫,簡直無法言説,無可比擬。無論是誰,吃上一頓,終生不忘其味。春夏之際,如能打來野菜,和在豆漿裏,點清成為菜豆花,再做成農家飯,做湯,下面條,味兒更加鮮美無比……

點清豆花飯,純正的家鄉味,鮮活的家鄉美,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