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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兵的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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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讀小學時,村西的公路上,經常有解放軍的部隊經過。村裏的老老少少,都稱之為“過兵”。近五十年時間都過去了,那情景還是那麼清晰。

過兵的日誌

有一次,從大人的嘴裏聽到了這樣的消息,我們村裏所有的孩子,高興得都在家呆不住了,個個像撒開蹄子的小鹿,直往公路上奔去。看熱鬧的大人,都落在了我們的身後。那時,我們有的光着腳丫,有的敞着胸懷,有的還蓬鬆着頭髮。一到公路邊,我們就見到了心裏敬仰的解放軍,立刻站得筆直,顯示出恭恭敬敬的樣子。

解放軍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大家只聽見“嚓、嚓、嚓”的腳步聲。我們的目光,來不及看清每個人的臉,只顧得瞧那紅色的五星、閃亮的鋼槍。看着看着,泉哥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勁,張嘴就喊:“解放軍叔叔好”!站在一起的同伴們和村鄰們都喊了起來:“解放軍叔叔好”!一位揹着短槍的首長,笑眯眯的,快步走出了隊伍,領着解放軍叔叔迴應:“小朋友好!老鄉們好”!這聲音,你來我往,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快看,大炮過來了!”一個同伴眼尖,又大聲叫起來。真的,兩匹大耳朵的馬騾①,拉着一門大炮,走起路來,還嘚嘚有力。我們當時就稱之為“炮車”。我們仔細數了數,這“炮車”有二十多輛。每輛“炮車”旁,走着一位手執鞭子的戰士,樣子是那麼威武。

“炮車”過後,還有“通訊兵”、“衞生兵”“伙伕兵”。他們大部分除了身背被子和鋼槍,還要揹着“電線框”、“醫藥箱”、“大鐵鏟”、“行軍鍋”等,可行軍的腳步一點也不比前面的慢。

看到這裏,大家知道,這已是部隊的末尾。我們的心裏,又在想着,再次見到解放軍,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一個春天,新年剛過不久,麥苗還沒有起身,風兒吹在臉上還覺得有點冷。

下午,我爹正在新買的一支毛竹長扁擔上寫名字。一會兒,隊長來了。他通知我爹,快到公場的草堆上,選些清白的稻草挑兩擔回來,今晚解放軍的一支部隊要住在我們村。

我們小村,十來户人家,離公路很近。隊長和我爹都去挑稻草了,我也匆忙離家找同伴們了。從東村往西村,見不到一個小孩的蹤影,只看見村中央的奚大伯家已經來了兩位解放軍。他家那張老式八仙桌擺在了堂屋中間,一位解放軍已坐在桌邊寫着什麼。

奚伯母告訴我,村邊的公路口,停着一輛解放軍的小車,小朋友們肯定都去了。我一路小跑,趕到那裏。真的,全村的孩子,都搶先來到。我們圍着車子②,轉了一圈又一圈,有的還用手摸摸輪胎。膽大的`泉哥,竟問起站在車旁的解放軍司機:你們的部隊什麼時候到來到?這位司機還真告訴我們,還要等一兩個鐘頭。

解放軍就要進村,我們激動的心情難以平靜,都想爭取有一個好的表現。雖説大家都還只是十歲左右的孩子,但忽然都覺得自己長大了很多。我們你一言、我一句,交流着各自的主意。小泉覺得他家的小花狗見了生人會亂叫,一定要請奶奶小心看管,別讓它出來亂叫嚇人;明明説他家有周鐵橋親戚送來的“鱭魚”,媽媽清燉了,一定要讓解放軍叔叔嘗一嘗;奚梅要回去把家裏的那盞“美孚燈”擦得雪亮雪亮,可以仔細瞧瞧解放軍;我以前看過書,知道解放軍行軍打仗最辛苦的是一雙腳——我要燒一鍋熱水,讓解放軍泡泡腳……

小孩子有了主意,做起來就立馬火炮。我回到家中,只見屋內屋外,媽媽已收拾妥當。不大的堂屋,鋪上了白淨的稻草,又平整又厚實。西間的灶房內,媽媽正在生火料理晚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媽媽,媽媽聽了大笑。我揭開裏面的大鍋蓋一看,裏面已是滿滿的一鍋水。媽媽説,現在還早,等解放軍來住夜時燒正好。你快去再搬些柴草回來,當心一點,不要把草屑弄在地上。要是在平時,我拖着幾把草的尾巴,窸窸窣窣,肯定一路會掉下很多草殼落;但是今天,我抱緊了草把,輕手輕腳,一連兩趟,灰塵也沒有一點掉下。

搬完草,隔壁的明明就來叫我快到西邊去看,説解放軍已經進村了。

我倆跑到村口,看見老隊長正領着解放軍的一隊人馬,到了最西邊的人家。奚二伯家屋子大,進去的解放軍有好多人;到奚大伯家的解放軍好像都揹着短槍,有的還揹着電台和電線;明明的爹是隊長,他領進家門的解放軍背的是鐵鏟和鐵鍋;還有六個解放軍,肯定是上我家的:兩人揹着藥箱,四人牽着軍馬。我數一數,嗨,有八匹呢,他們莫不是軍馬的飼養員?

這些解放軍,仍揹着槍,只卸下其它的一些行裝。兩個背藥箱的解放軍跟我爹説了一句什麼,就急忙往村西趕去了。我爹領着其餘四位,到門口的那塊空着準備下稻秧的地裏,繫好了軍馬,卸下了馬背上的一些口袋,捧來了好幾捆已經除掉了草殼的新鮮稻草。那軍馬好像也聞到了清香,個個都生出舌頭撩起草來。我們這些同伴,從沒有見過村子裏來這麼多人,正在從這家往那家直串。當他們看到了這些軍馬,立刻圍了過來,手裏、嘴裏都忙乎起來。有的拿了一小把草料,湊到馬兒的嘴邊;有的在點着馬匹的數量,辨認着軍馬的顏色;有的嘰裏呱啦,在講述着自己在連環畫上看到的戰馬是如何厲害;有的已經用手輕輕地撫摸着馬兒的肚皮……飼養馬兒的解放軍叔叔,一邊從口袋裏拿出一些也是馬吃的飼料③,一邊和氣地拉住馬的韁繩,跟我們説:“小朋友,大家來摸一摸它們的頭”。泉哥膽子大,他第一個摸了一匹白馬的額頭,那匹白馬還點了點頭;明明摸了一匹棗紅馬的鼻子,那馬兒的鼻子一嗅一嗅,表示了很親熱的樣子;我摸了一匹馬的耳朵,誰知它的耳朵竟能一抖一抖;其他同伴都相繼摸到了馬的頭臉,心裏都樂滋滋的,比吃了蜜糖還甜。我摸的那匹馬,全身白色,還夾雜了許多青灰色,尤其是馬的耳朵,顏色很深。當時我們都不知道這馬的名字。過了好幾年,才知道這馬兒叫“青驄馬”,是很珍貴的。

那塊連片的空白地裏,明明家的解放軍已經在埋鍋做飯,炊煙裊裊,飄動着我們的歡笑;奚梅家的門口,有好幾根電線從屋裏拖出來,一直延伸到村子的外面,讓我們猜不出這裏面的祕密;泉哥家門口的那口小井,周圍有很多解放軍在忙着洗菜;往村西的公路口,有一個一個的哨兵,他們立正持槍,神情嚴肅。

“嗲嗲嗲——噠嗲噠嗲——”嘹亮的軍號,從村口吹起。一排排的解放軍叔叔,拿着餐具出來吃晚飯。他們好像每人用的是一個搪瓷大碗,領到飯菜後,幾個人圍成一圈,或蹲或站,沒有一點兒聲音。這讓我們這羣“小麻雀”也立馬安靜。

住在我家的六位解放軍叔叔,有兩位在輪流照看軍馬。我爹要替換他們,要求幾次都沒有成功。我按媽媽的要求,準時燒好了熱水,由我爹舀入家裏的一隻“大拗手”④,讓每一位解放軍叔叔都舒舒服服的泡了腳。

爹媽和叔叔們談了很多話。得知我媽的腳前些天扭傷了,一位叔叔還從藥箱裏拿出了一張膏藥給貼上了。

解放軍叔叔在每一家的門口,都掛上了馬燈。村外已沒有人走動,很安靜。我很想知道明明家的好菜有沒有端出來,只得問我爹。爹説,解放軍叔叔晚餐挖了明明家自留地上的青菜、蘿蔔,都稱了斤兩付了錢,怎麼會吃他家的“清燉鱭魚”呢?

“噠嗲——噠嗲——”軍號又響起,我家的四位解放軍叔叔全都睡上了稻草鋪。

村西小泉家的狗真的沒有一點兒叫聲,奚梅家的“美孚燈”一定雪亮雪亮,唉,明明的心裏,現在一定最不開心……想着想着,我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這一晚,我和爹媽,睡得是那麼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