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賞荷

我曾愛過梅，愛着她那寒風中的迎霜傲骨；我也曾迷戀過曇花，戀着她那於繁世韶華中的驚鴻一瞥。但真正令我痴情的花兒，是在大明湖與她的邂逅，她朱脣微啟，傾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

初秋時分，我與舊日夥伴抵達濟南大明湖，泛着舟在湖上游了一遭，心思只在荷上了，至於那景物倒不曾留意。天空陰霾籠罩，遠處黛青色的山也在水天相接處迷失了蹤跡，連原本不絕的鳥鳴也沉寂下來。我不禁興味索然，跳上岸獨自散心。

不知不覺走上一座青石拱橋，雙肘放在雕砌如玉的'石欄上。清風徐來，像是吹散了什麼似的，一片荷塘陡然間出現在面前：成羣成片的荷葉鋪滿湖面，像是盛着棕綠色墨水的瓶子傾倒出了一股，極快地渲染開來。

“蓮呢？”我驚喜一番，隨即想道，開始四處尋覓荷的倩影。四下裏卻全是枯敗的蓮葉，在如死水般沉寂的水面上漫無目的地飄蕩，既沒有“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壯麗，也沒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機，留下的只有幾分“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悽清和幾縷“寒水映殘荷，冷風搖殘枝”的傷感。

我正心灰意冷，打算離去。突然風來，宛如吹開了戲台上的幕布：一陣微風拂過這一池初秋的荷葉，它們互相推着擠着，發出“沙沙”的摩挲聲。遠處，一朵似青衣般的蓮亭亭玉立，紋絲不動，千萬片蓮葉矜持地齊齊側身行禮。她像是經過淡粧點綴般走出了帷幕，走向我眼前，手眼身法行雲流水，唱唸做打絲絲入扣，三層白裏透紅的花瓣圍繞嫩黃色花蕊翩翩舞動；又如同一個妖嬈嫵媚的花旦，隨風搖曳，巧笑倩兮，在滿池荷葉的掩擁和驚歎聲中耀眼的登場……一出青衣花旦，扣人心絃的京戲，在漸散的晨霧裏不緊不慢地上演着。那，是一朵遲來的蓮。

“淡粧濃抹總相宜”，倒還真應了那首古詩。

蓮，是我讀不懂的植物。為什麼她沒有選擇在蜂羣蝶陣，鳥語花香的韶華中綻放，而是選擇在秋風蕭瑟，萬木將枯的秋之輓歌中盛開？為何她出生於淤泥之中，卻能開出那般潔淨，一塵不染的花兒……

也許是今晚，也許是明夜，這最後一朵蓮的花瓣也會絡繹凋零長眠於淤泥中。但我堅信，每一個花蕊都含着圓融，每一片花瓣都寫着靜好。

我靜靜地遠觀這朵蓮，一剎那，彷彿一輩子那麼長。這是最後一朵蓮的故事。花和人靜靜對視着，我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對她報以微笑。

此所謂花之出淤泥而不染。

此所謂人之處濁世而不着。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命有否泰變化。大明湖那最後一株蓮的故事，在我的心頭緩緩綻放……

我心中那第一朵蓮，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