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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欣賞行雲流水般的範小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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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多麼希望有那麼一天,我和小琦能以這種方式重逢。

散文欣賞行雲流水般的範小琦

範小琦,我曾經的好友,曾經的知己,現在心懷牽掛的陌生人。

那一年,我六歲,從住了六年的醫院搬到了一個小院子裏。在那個院子裏我認識了同班的妤。從我們家去學校有兩條路,我和妤很喜歡走那條小路,那時候,小路是穿插在一個很大的菜園裏面的,純樸勤勞的人們在菜園裏過着富足的生活,而菜園也許是九十年代初這個鋼筋水泥城市裏唯一的綠色地帶。小時候還沒有環保意識,只是簡單地喜歡走在那片翠綠的菜園中。我們也是在那條小路上認識小琦的。

每天早上我和妤都習慣揹着書包一前一後走在那條只能容一個人走的路段上——現在想想,那條路似乎象徵着某種宿命,人生的某些道路,註定要一個人走——有好幾天後面總會有個女孩跟着我們,每次我們回頭看時她總是衝我們友好地微笑,我和妤那些時候説得比較多的就是鬼故事,所以我們看見路上有個漂亮的女孩衝我們微笑,就很好笑地認為是“美女勾魂”,一連好幾天我們都會被這個笑容嚇得魂飛魄散然後拔腿就跑。終於有一天這個笑容追上我們,説我只是想和你們做朋友啊,我是宜陽小學三班的,我們是校友啊。那時候的我們,都是一些心清如水的孩子,成長的初體驗也就開始出現了交集。

日復一日地生活,與以前不同的是小路上有了三個女孩子清脆的笑聲和嬉戲聲,後來,妤搬家了,搬家後的妤又交了新的朋友,和我們的聯繫也就漸漸斷了。妤是哪一年搬家?我和小琦又是什麼時候和她失去聯繫的?八歲?九歲?記不清楚了,往事如此模糊。

四年級分班,我和小琦被分在一個班,我們的友誼,卻是在這個時候真正生長起來。説不上為什麼,也許,因為我們同桌,因為我們回家的時候要一起走小路,因為我們如此相同有如此不同。

我們每天手牽着手走在小路上,把路邊的小草做成環狀的帽子,插上一兩朵淡色的小花,然後帶在頭上。我們喜歡眯着眼睛仰頭看藍天中的白雲,一朵一朵的,變幻莫測。在一次我們仰頭看天的時候小琦輕輕地説,你知道薩爾圖在哪裏嗎,那是月亮升起的地方。説完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多年後我都記得這個笑容,如此清澈和純朗。

春天的菜園的一個小池塘旁邊長了很多大朵的粉紅色的花,一個下午,我和小琦摘了很多朵,聽小琦説這種花可以用來做膠水。我們把花捧到她家。這是我第一次去她家,房子很窄,簡單的紅木漆傢俱,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小琦拿出一個盆子,讓我把花處理好放進去,再加一點水。而她先是熱飯,然後背了一把小木梯放在後院的牆上,翻過去,再出現在的時候,手中已經捉着一隻雞了,把雞放在後院,她又爬上了木梯去捉另外一隻。看着小琦瘦弱的身體在牆兩邊翻越,我的心一顫一顫的。我不知道在很多孩子都過着衣食無憂的年代裏,小琦過的是這樣的生活。她隨時都有從梯子上摔下來的危險啊。我急忙跑過去,説,“小琦,我幫你扶住梯子吧,你這樣很危險的”。小琦用衣袖擦擦額頭上的汗,説:“不用的,我每天都這樣,我要快點了,等那個人回來看見這些事沒做我就慘了。”

接連好幾天下午,我都去小琦家。把處理好的花放進一個鐵罐子裏,然後加水放在火爐上加熱。我們期待着一種黏乎乎的東西的出現。小琦也開始慢慢的和我説她的一些家事。那個人,也就是小琦的後媽,一個有着漂亮臉龐但醜陋內心的婦人,她讓小琦包攬了幾乎所有的家務,稍稍做不好就是打罵。我也知道了小琦身上那些被她稱作是不小心碰傷的傷痕的真正來歷。每次小琦的爸爸,一個目光呆滯手指發黃的中年男子總不會出來説話,他只會在一旁抽悶煙。小琦説這些的時候,語氣都是淡淡的,她就是這樣,遇事很難大喜大悲,總是淡然地對待一些事。“我知道他離不開這個精明的女人,他需要一個人來收拾這個破碎的家。”小琦每次都不忘補充這一句。

膠水真的做出來了。一瓶黏乎乎的東西花了我們快一週的時間和心血。那天下午我們真的很開心,我們一口氣跑到了離我家院子不遠的一座正在施工的建築物的頂端,然後背靠背安靜地坐在夕陽下。小琦似乎有什麼心事,在學校裏我就看出來了,我沒有問,只是和她找不着北似的説着一些我們也不懂的事。我太瞭解她,有些事,問了不一定有結果,她想説的遲早她都會説出來。忽然小琦就哭了,小聲地啜泣,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小琦哭,記憶中的小琦一直是很堅強的,打預防針不哭,摔跤了不哭,遲到了被老師罰跑步不哭。我轉過身輕輕地抱住她。我看見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慢慢拉長,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説的不安。

不久後的一天晚上,大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吧,我和家人被一陣慌亂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看見了披頭散髮,滿臉是淚的小琦。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後好像忽然從夢中醒過來一樣,緊緊地拉過我的手,大聲地哭喊着:“她拿着刀説要殺死我,怎麼辦啊,我爸爸竟然不阻止她,他是我親生爸爸啊!怎麼能不管我呢?”

小琦眼神裏的恐懼和哭喊聲中的無助是無盡黑暗中不可抗拒的淒涼,那種淒涼至今日猶存指尖。

我抱着小琦,心疼地和她一起哭泣。

媽媽把小琦安置好後才離去,她告訴我,小琦在夢中一直説,媽媽我好想你啊。

第二天,上午第四節課剛剛結束,小琦的爸爸的身影就出現在窗外,下課後,小琦一直躲在還沒離開教室的教語文的曹老師的身後,不肯跟爸爸走。小琦的爸爸尷尬地向曹老師解釋了幾句,曹老師轉過身去,和小琦説了幾句什麼,小琦點點頭,就跟爸爸走了。小琦走的時候,無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我怔怔的,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下午小琦上課遲到了,整整一下午,小琦一直趴在課桌上,不説一句話。晚上,小琦依然不敢回家,但還是被她爸爸強行帶回去了。第三天,第四天小琦都很平靜,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是D,一個口無遮攔的男生,開始在班上四處宣傳這幾天小琦家的鬧劇,班上的同學很快就知道了小琦有一個常常拿刀要殺她的後媽,和一個根本就不愛她的親生爸爸。

現在想想,有時候,人性讓人心生恐懼。那些十一二歲的孩子,開始在小琦背後竊竊私語,動不動就拿小琦開玩笑。小琦的脾氣開始變得異常暴躁,動不動就和同學吵架,甚至還和男孩子打架。老師們開始對小琦搖頭。後來,老師去小琦家家訪。只記得老師回來後很生氣,揮一揮衣袖,説再也不管小琦,和她家裏的事了。我注意到老師發脾氣的時候,小琦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我把手伸到小琦的課桌下,握住了那雙冰涼的手,很久,沒有感受到温度。

小琦的青春,從這裏開始失控。她血液中那些黑暗陰鬱的東西將她徹底的覆蓋了。她開始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和同學説話,不去做課間操,上課時不抬頭看老師。所幸的是,我們的友誼並沒有從此結束。每天還是手牽着手回家,一起看天空,一起説着一些笨拙不着邊際的話,關於友情,關於未來。小琦的語調變得異常悲傷和淡漠,只有那隻牽着我的手,越來越緊,有時會把我的手弄得好疼,好幾次我都小心翼翼地用裏抽出手,然後再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這雙手我不能放。

可是很多事卻不是幼小的我能夠控制的。五年級,我們家匆匆搬家,都沒來得及和小琦好好地道聲別。那時候,我們已經不是同桌,這種分離,很難説意味着什麼。我開始走另一條完全不同的,只看得到鋼筋水泥的路去學校。在這條路上,我認識了另一個女孩,欣。她就像一個公主,在爸爸媽媽從小為她精心設計的城堡裏無憂無慮快樂的生活着,對外面的一切都充滿着幻想。和欣在一起很輕鬆,我們擁有的只是一些簡單的快樂,少了一些沉重。小琦又開始了暴躁,動不動就和男同學大打出手,和女同學吵嘴。在此,我又一件事一直都不會明白,每次小琦生氣的時候,如果我在她身邊,輕輕的拍着她的胸口,説:氣下去,氣下去。她就真的不會生氣了。有一次欣不小心惹小琦生氣了,她也試過以同樣的方式讓小琦息怒,沒有用,只是讓小琦更加生氣。每次想到這裏,我心裏除了迷惑,還有一點點欣慰,我知道在小琦心裏一直都沒忘記過我們的友誼,我也一樣。呵,話題扯遠了。

時間還在滑走,人們很快就在時間裏遺忘過去發生的一切。小琦似乎也從那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了,偶爾和身邊的同學聊天,遊戲。遠遠地和我招手微笑。我和欣每天揹着越來越重的書包,牽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她身上,我找不到小琦憂鬱的身影。很多時候,會莫名的抬頭看天空,想起小琦,想起那個不知道在哪裏的薩爾圖。小琦偶爾也來我的新家坐坐,和我,還有欣一起跳皮筋。只是,我們很少有機會像以前那樣一起手牽手走在夕陽下,或者仰着頭安靜地看天,説着一些不着邊際的話。我懷念那種生活,沒有心靈的負累,一切都清澈見底。

六年級,正當我們每天都要很辛苦地準備升學考試的時候,小琦的青春,又一次失火了。一天中午來到學校,就聽班上的同學説小琦去學校邊上的那一條小河邊上準備自殺去了。毫無徵兆的。一大幫的同學留在教室裏看書,或者説出一個理由:那個瘋子的話不能相信。老師聞訊而來,知情的同學把我們領到了那條的小河邊。看見小琦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向河中央扔石頭,而班上一些看熱鬧的同學卻在周圍冷嘲熱諷着小琦不敢往下跳,我的悲傷,如潮水般洶湧。看着小琦被老師拉回去的背影,我只想狠狠的大哭一場,哭她的身世,哭她心裏的`委屈,哭我的無能為力。我很怕,哪一天來到教室裏就聽到她去另外一個世界的消息。

後來,什麼也沒發生了。小琦恢復了從前的安靜,只是又開始不合羣。一次,老師把學校組織拍的多餘的一寸的黑白的檔案照發下來後,同學們很高興地互相交換着照片。我回頭望去,發現小琦正在把照片一張一張地撕碎,我跑過去,從她手中搶過已經被撕成幾片的最後一張照片。我説,留給我吧!小琦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把照片像寶貝一樣地用透明膠粘好,放在像冊裏。其實,這也是我留下的關於小琦的唯一的物品。照畢業照時,小琦倔強的站在操場的另一邊,遠遠地望着我們而不肯加入這個集體。隨着“咔嚓”的一聲,所有的笑容都定格在那一刻。我的淚水,流在笑容的背後。

畢業後,沒有再見過小琦。感歎人世的淡漠。小琦的消息,還是會偶爾向我飛來,真真假假,不能分辨。我的初中高中六年都是在這個城市南方的一所中學裏平靜地度過。也曾回過我和小琦常走的小路,但得知小琦已經搬家。而且,小路已經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毫無順序的一棟棟房子。那些縱橫交錯的小路,是我生命最初的河流。可我卻在把它們教予我的安靜温暖一件件丟棄,在這個石頭城為了成績以及其他焦頭爛額。只有在夢中,偶爾才夢到,有太陽的日子裏,菜園中的老人會把駝起的背靠在咿咿作響的門板上,仰起佈滿風霜的臉,閉上疲憊黯然的眼睛。

有一天,我也離開了這座生活十八年的城市,去北方一個繁華的都市上大學,尋找自己的夢。很多個夜晚,站在天橋上,看着左邊亮着黃色車燈的車輛不斷地向我駛來,右邊紅色的尾燈不停地離我遠去,最後消失在夜色的盡頭。這多像生命中來來往往的人啊。小琦就隨着這些紅色尾燈,帶着一個神祕的傳説,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

依然會在有月光的晚上想起薩爾圖,那個月亮升起的地方,究竟是哪裏呢。不知道小琦有沒有在那裏找到自己的完美生活,我想象着有一天晚上,在薩爾圖,小琦再一次牽着我的手微笑着對我説,看,月光傾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