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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年往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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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年尾年頭了,年年都過年,年年有不同,有的事變化大,有的事變化小,更多事情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變得不是原來的樣子了。一個人,除了自己過了幾十個年,自有一番感受,而聽老輩人講述他們和他們老輩人過年的往事,常常是年中一大“過”點,也因為如此,過年這儀式如一台流水輪台上演的戲劇,從中讓人們體會社會的變遷和演進,文化的承襲和流傳。

俗年往事散文

打年紙

幾十年小百年前,鄉下人過年到城裏辦年貨叫打年紙。我的故鄉所在縣、我們故鄉周圍的村屯百姓都這麼叫,這麼做。

過年,鄉下人要到城裏辦年貨,現在人也能理解,農村經濟落後,商業尤甚,日用大百小百的商店全都沒有,針頭線腦、頭繩綾子,平時能買到的是靠貨郎擔進村。因此,有貨郎擔在村中停下來,撥浪鼓一搖,一村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圍上來,買東西的挑貨,不買的湊個熱鬧。農村入冬一日兩餐一睡,什麼活動都沒有,貨郎擔是難得的好節目,豈能錯過開眼開心的時機?但貨郎擔上的貨太有限,過年用的是滿足不了的。所以,年貨必要到城裏去辦。

我們村子離縣城頗遠,早早地大馬車就上了路,也得在縣城住一夜,第二天傍晚才能回到家。因此,進城辦年貨是件大事大走動。

我説我們家那是日子過得還不錯的時候,就是我爺爺還活着、當家,和更以前的年代,九一八以前幾年的時候,打年紙都是進縣城的。經濟不太富裕的到村近的鎮裏辦年貨,儘管東西不那麼齊全。總之,鄉下人很重視過年,家家户户都要打年紙,錢多的打大些的,多些的,錢少的打小些的,少些的,再窮也想法打一個,起碼對聯福字灶王爺是要買的。

為什麼辦年貨叫打年紙呢?是因為年貨尤其細小零碎的東西都是用紙打包裝的。

見過過去月餅的包裝麼?一斤二斤月餅,用土黃色包裝紙包起四方的立體小包,包上再加蓋一張大小相當的紅紙蓋頭,那是廠家的月餅招貼畫,然後用紙繩四面捆好,打結留一個手提的扣圈。一些點心也是這麼包裝的。年紙包大概如此,只是要大些,紙是專用的。

打年紙的紙是毛頭紙,這種在出售時不切邊,毛着,保持打漿成紙時的樣子,所以叫毛頭紙。韌性大,平時商家也常用它打包裝。這紙也叫窗户紙,是因為農村用其來糊窗户而得俗名。當年農村的房屋的窗户有玻璃的'少,糊紙的多,大户人家的正房才會有全玻璃窗或中間是玻璃四邊糊紙,其他窗户大多隻糊紙的。這種紙其實比較結實,紙漿中有很多麻纖維,但畢竟是紙,還是能捅出洞的。有句俗語叫“捅破窗户紙”,指的就是這樣子的窗户。有電視鏡頭:外面的人在窗外,拿手指在嘴裏沾了唾液,然後向窗紙一捅,紙濕處就無聲的破了個洞,正好一隻眼睛看進屋裏。但這紙糊在窗户上如果用油油過(用麻油、桐油),不僅會結實幾分,還更透亮。熱愛日子的人家的南窗常常這樣做。

縣城裏百貨商店的貨一般比較全,他們在年前一些日子就進各種人們過年用的貨物了,所以,鄉下人進城到一兩商店就能辦齊年貨。這樣的店鋪也很會討好鄉下人,一般都在堂地設條桌條椅,擺上熱茶招待顧客。大户人家進城辦年貨多半找相熟的店鋪,以為這樣少受騙,得照顧。

打年紙是有計劃的,家有識字的人,列一張購物明細單,叫年紙單子。不識字的也要反覆商量一下都買什麼,進城一次不容易,千萬別落下什麼,那可能要一缺幾個月的。

進城打年紙,都買什麼呢?多了,實際有一家人男女老少生活之用,從頭繩腿帶子、煙桿煙鍋、花布大布的生活用品;福字春聯門神灶王等新年用品;香燭紙馬等上墳祭祖的用品,甚至鹽米麪油。鄉下人本來是自己磨面碾米熬油吃的,要過年了,自己土法弄糧食畢竟粗糙,城裏的洋米洋麪買些來調劑一下口味,嚐嚐鮮。

買家坐在堂屋的條椅上,喝着茶、暖着,店鋪的掌櫃親自一樣樣照單子拿貨,計價的算盤珠子撥得劈里扒拉的響着,同時,嘴裏唱着報數,那聲音也是很清脆動聽的。

我們那地方流行着一句嗑:灶王爺不要錢,外加兩毛!這就是打年紙留下的段子。

前頭説了,鄉下進城辦年貨一般都會到相熟的店鋪買,但人熟歸人熟,生意歸生意,掌櫃和店小二大多在拿貨中會小小地騙一下鄉下人。比如,比單子多拿些頭繩腿帶子之類的小東西,雖然多了些,日後總能用上,多花了錢也不算太浪費。另外,就是贈送一些真沒用的東西,説是贈送,不要錢,錢可是已經算進去了。

鄉下人大度,常常不太計較這些,馬馬虎虎地就算了。但是,回家,主婦們有精明的,就埋怨當家的沒心,讓人糊弄了。一家兩家多家,常有這事,於是男人們就用這個段子調侃自己、自嘲一下,一笑了之。

當年年貨中不能少的,而今卻已經不用了東西,有絨花、頭繩、腿帶子、鴨蛋粉、香胰子等,讓人深感時代變遷。紅的斑的絨花和綢花是大姑娘小媳婦過年不可缺少的裝飾品,這東西可能很有歷史了,連《紅樓夢》一書中都有什麼人給大觀園眾小姐送頭花的描寫。到上個世紀50年代也還很流行,連城裏姑娘們都用的。頭繩子一般是毛線繩,《白毛女》中喜兒的爹爹沒錢給她買花,還能給她買二尺紅頭繩。頭繩多數是紅色的。

腿帶子現在沒人用了,原因是人們不再穿那種要綁腿帶子的褲子了。原來人們穿緬腰肥腿的褲子,走路乎乎拉拉的不方便,於是就把褲腿用專用帶了紮起來。紮起褲腿人顯得幹練利落美觀。民國戲中看到的穿民裝的老闆、特務、鄉下人的男人都是扎褲腿的,而女人就有扎的有不扎的了。其實,當時這腿帶子是男女老少都扎的。這腿帶子很有講究的,姑娘媳婦的織花,有的很鮮豔,老太太的黑色居多,男人們的標準打扮是白褂黑褲黑帶白襪黑圓口白底布鞋。我見過奶奶扎腿帶子。奶奶用的腿帶子大約兩寸寬,黑色編織品,一頭齊,一頭留頗長的織線穗頭,將褲腳提到踝上處,緬好,將帶子齊褲腳繞兩圈,然後將穗頭腋進圈中。並不打結而不開脱,看來紮帶子還得有些技巧。傳説給貞節烈婦立牌坊,這家的牌坊怎麼也立不住,而村民都知道她是真貞婦。於是,鄉親幫她找原因,她想起有一次走得匆忙,腿帶子開了沒有及時紮上,有失檢點。於是,她點一柱香作了懺悔,牌坊就立住了。由此看來,腿帶子還是女容之一,馬虎不得的。

香胰子,就是香皂,如今是最普通的日用品,早已不是原來的成分和樣子了。鴨蛋粉是因為粉盒是鴨蛋形的而得俗稱。還有胭脂,這過去大多鄉下女人只有過年才能買新的化粧品,如今早就被淘汰了。

想想看,鄉下女人們穿上新衣褲紮上新腿帶兒,穿上繡花鞋,戴上花,抹上胭脂粉,新新的、豔豔的、香噴噴地,多美麗呀,真個歡天喜地過大年了。

蒸年乾糧

有過年話説,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首。其實,那時農村蒸過年吃的乾糧從進臘月就開始張羅了。我在這裏統稱乾糧,因為除了饅頭,更多的是黏豆包、年糕、黏火燒。有句地方俗語:別拿豆包不當乾糧。潘長江的小品把這句話演繹成別拿村長不當幹部。意思很貼切。是説豆包在鄉間的飲食中極為普遍普通,司空見慣,常常被忽略了,小視了。如今過年的大集上黏豆包仍在顯眼的位置上,還有了品牌產品。一年,慕名品牌,買了一袋,回來熱了吃,咬一口,閉不上嘴,好牙磣,餡裏有沙子。上當。

北方尤其黑龍江黏乾糧是冬季一大食品,好做抗餓。更因為土地宜於種植,做黏乾糧的多是小黃米麪,學名叫黏糜子。黏豆包有乾濕兩種做法,一種是濕的水磨磨漿,在盆中沉澱濾幹;一種乾麪和水。豆餡多用紅小豆,煮熟的整豆,好像很少有用豆沙的(白麪的豆包多用豆沙,精皮精餡)。生的黏米麪並不黏,只比玉米麪更細更柔和些吧。但蒸熟的黏豆包卻是很黏的,粘牙。有假牙的吃時要小心的。蒸豆包很有意思,先把包好的豆包擺在有屜布的簾子上,一個個像桂林的山,如細柱,個個間要有一定的距離,開水上鍋。蒸的過程中,它們就漸漸地軟下來,成了小丘,並連在了一起。得晾涼些,再用鍋鏟三個一串、四個一串地切開分凍,這樣吃時,根據需要拿三串兩串回來就行。特別要注意,再回鍋加熱時,不能直接放簾子上,得放在盤子中,不然,起鍋黏性仍很麻煩。放在盤子中的熱豆包很黏,想要用筷子夾下一個整個的得有耐心,慢慢來

年糕、黏火燒,也多是小黃米麪做,黏火燒是過油的小餅,有小豆餡,也有沒餡的,熱吃黏甜軟,涼了就減色了。我知道我家的年糕做法,鍋中放屜,鋪好屜布,可屜布大小撒乾麪,用水淋透,撒一層煮熟的飯豆,再撒一層乾麪,淋透。可以是兩層面一層飯豆,也可以三層面兩層飯豆。蒸熟後切塊吃。有趣的是切刀須過一下涼水,不然黏刀切不下來。而黏乾糧中,除了小黃米麪的,還有江米麪的,做法差不多,黃米麪是粗糧,江米麪的就是細糧了。

如今生活好了,白麪的乾糧多起來,但傳統的黏乾糧仍在家中做、在市上賣、在桌上吃。過年啊得有黏食。

迎祖宗回家過年趣事

二十三掃塵送灶王爺上天(三十貼新的灶王像),三十上墳祭祀,晚上張貼春聯、福字,供祖宗像,夜半接祖宗回家過年,(大多習慣初五送祖宗回去歸位,也有初十的,還有過了十五送的。接回家除了有供品供享,還每天三柱香的敬着)。這是過年時一系列的節目,做供擺供,忙得樂呵。送灶王爺上天這事,真能看出人們其實很有組織紀律意識,連設個神位,他都是上有主管,下有分管,是一整套組織機構。灶王爺歸玉皇大帝管,所以,一年來在人間辛苦操勞,工作也是做了不少的,玉帝雖然能撥開雲霧直視下界,但也只有兩隻眼睛,下界九洲百郡如蟻之眾,365天都在幹什麼,哪些是好事好人,哪些是壞人壞事,他恐怕是看不過來,看不清楚的。於是年末,各路主管神仙還得一聚天庭,一一向頂頭上司玉帝作具體彙報。如此説來,仙家們年根上也是忙忙碌碌,好辛苦的。人們對這辛苦有時候體諒,有時候也搞點小花樣,惡作那麼一下,算是開玩笑,討親近。送灶就是如此,灶王雖然貴為一家之主,但這官人太平民化了,百姓有求時敬他,平日裏大概也以為就是哥們,大哥而已。在大哥面前小弟淘氣了,惹事了,沒太有顧忌,可是大哥要上天彙報了就麻煩了不是?所以,送灶時小弟就挑皮一下,揭下舊灶王,就着灶前的火燒掉,燒前,還給灶王嘴上粘一塊灶糖,這叫粘住半邊嘴,只講好事,不講壞事。送灶時常常嘻嘻哈哈,口中唸唸有詞叮囑大哥莫見小弟怪,寬厚一些多擔待,也是真真假假遊戲一般。但,送出和請回卻是很認真,年年按時按節。灶王也就這樣有些欣喜有些無奈地年年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小孩子最喜歡送灶,因為那幾塊灶糖灶王只消費一小塊,剩下的,都會裝進小孩子肚裏。灶糖現在也有賣的,我們叫它大塊糖,人家常做過年的糖品之一,這糖當年鄉下人自己就能熬製,做出來得凍上,凍着吃很脆,化了就黏了也不成個了。

我家離開故鄉後就再也沒有送灶請灶的節目了,因為一直都是租房住,房子狹小,沒地方貼灶王像,且父親是國家幹部,破除迷信了。

供祖宗像、牌位,接祖宗回家過年都是很有趣的。祖宗像和祖宗牌位平時都是收藏着的,過年時拿出來,像掛在堂屋的牆上,下方是桌子,有牌位的靠牆擺上,前面擺供品、高燭。下鄉人口粗慣了,過年也時時板不住。説是一家男人站在桌子上往牆上釘釘子好掛祖宗像,釘子釘好了找不着祖宗像了,就問站在旁邊的媳婦,祖宗像呢?給我,我掛上。女人瞅瞅他笑,指指他大腿,原來一手拿釘子一手拿祖宗像倒不開手,就順勢把祖宗像夾在兩腿間了。男人一看,可不是麼,在這兒呢。於是順口來句,靠,真是騎驢找驢了。好,這會兒的祖宗真成了兒孫的驢了。

接祖宗回家過年,人們不忘祖宗,想着讓祖宗過年回家享受一下祭祀,體會一下後輩人的孝心,這是很中肯的精神活動。但是,誰也沒見過祖宗的魂靈,為此常常把活動搞得關真半假,半玩半鬧。男人們帶着孩子打着燈籠在村中的十字路口或村頭的大路上站定,齊聲喊:某某家的祖宗,我們來接你回家過年了!然後,就真像有祖宗過來了似的,人們在前面引路,到了院門前請進,到了房門前請進,直把祖宗引導到供桌前,再一揖躬讓,祖宗就到牌位那就坐享受了。

我們都長挺大了,我父親孩子氣的逆反心裏仍然很重。於是給我們講接祖宗接回大白兔子精的故事。説這家人去十字路口喊完了祖宗回家過年往回走,就覺得真有什麼人跟過來了。有點兒怕,有感覺看不見,令人內心驚懼;也有些喜,要真是祖宗回家來了,就一定會保佑一家平安的。這位祖宗被家人引導着到了供桌前享受去了,誰知桌上放着供品,還放着兩個二踢腳炮仗,是要等一會放的。這位祖宗沒見過這東西,不知是什麼好吃食,就拿起來在燭光前擺弄細看。不小心讓燭火把炮仗念子點着了,炮仗就在祖宗的手裏炸響了,受傷的祖宗現了原形,原來是隻大白兔子成了精。

父親講這故事時,奶奶半嗔半怪,給了一句:那就是你們家的祖宗!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氣氛頓時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