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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走不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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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16年5月12日,錄製完紀念5.12國際護士節晚會,已是深夜十一點了。

邊走不忘散文

走出影劇院大門,遠處隱隱傳來雷聲,涼風浸透薄衫,我不禁抱緊了手臂。快要下雨了吧。路上,散場的人們漸行漸遠,像淡出屏幕的畫面,跌入了夜幕深處。薄瘦的嘉陵江温柔地將城市燈火攬入懷中,低聲軟語,細細碎碎。

忙碌了一天,回到家。打開關了幾個小時的手機,照例看看新聞,朋友動態。有關5.12的話題佔據了一大部分,更多的是因為八年前的地震。那場地震,讓更多的人擁有了相同的經歷,相同的記憶。

八年過去了,生活早已歸於平靜。可就在今夜,我彷彿又憶起些什麼。

  1地震來襲

地震的時候,我正準備前往羊木去採寫5.12國際護士節新聞。車停在衞生局門口,接同行的人。等待中,突然,從大樓裏陸續跑出些人,顯得很慌亂。正在疑惑中,忽聞跑過車子的人説,地震了。愣神的當兒,感覺車開始搖晃,像人刻意在晃動。大樓裏不斷有人湧出,在車前跑過,都朝河邊寬闊地帶跑去。我趕緊跳下車,隨着人流向前跑了幾步。然後扭回身,打開車門,抓起攝像機。此時的大街上,已是一片嘈雜,哭喊聲,吆喝聲,緊張、慌亂、恐懼、無序。我隨人流到了河邊,大地停止了晃動。我心裏突然閃過一絲不安。我的孩子,我走的時候,她正起牀,此時應該到學校了吧。我逆着人流向學校衝去。此時,學校門口聚集了很多家長和老師,正在疏散學生。我衝到學校裏,學校已是瓦礫遍地,一片狼藉。幾間搖搖欲墜的瓦房開着天窗,亮晃晃的閃人眼。我的心猛的糾緊了,女兒的教室在瓦房的二樓。不知是誰攔着我説,這是危房,孩子們都疏散完了。我扭頭便跑。

我邊跑邊撥打孩子電話,關機;先生電話,接通了,“喂”一聲,從此再也撥打不通。

校門外的河邊,有受傷的孩子,聽説受重傷的送醫院了,接下來的畫面我不敢去想象。突然,人羣中有人説,記者來了。我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攝像機,愣了兩三秒,托起來,打開機蓋、開關。將鏡頭對準慌亂的人們和災難場面。在親情面前,我差點忘記了自己的職業。我手抖得厲害,晃動的畫面,那樣真實,成為了報道災情的第一手資料。很慶幸。

我順着河邊,一邊尋找女兒,一邊拍攝畫面。心被什麼拉扯着,鏡頭也顯得很凌亂。我幾乎繞城跑了一圈,在轉盤路,終於找到不明就裏的女兒。她穿着姐(先生的姐姐,孩子的姑媽)的大拖鞋,姐光着腳。女兒披散着頭髮,手彎曲在胸前,緊緊地攥着梳子,嘴巴半張着。我一把擁住她,眼淚奪眶而出。後來,她説,我走了以後,她站在陽台上梳頭,好大的風,轟轟作響,衞生間裏的瓶瓶都掉地上了,姑媽還沒起牀。她正想問姑媽怎麼這麼大的風,聽見姑父説地震了。她後面的記憶就是被姑媽拉着跑到卧室裏,跑到衞生間,跑到街上,一直在跑,耳邊都是亂哄哄的。

震後第二天,先生把孩子接回老家。我可以安心工作了。

餘震隔三差五光臨。有時在我採訪的路上,有時在帳篷裏,有時在夜裏......

回老家去住了一段時間的女兒要到朝天陪我。女兒是過敏性膚質,很怕蚊子叮咬。我們斗膽回家睡了。一日深夜,先生大吼一聲“地震了,快!”,抱起女兒向外衝去,只聽“砰”的一聲,不用猜,他出門跑太快,碰在電視櫃上。等我反應過來,跑出去時,地震已經停止了,餘震又跟我們開了個玩笑。院壩裏站着衣衫不整的鄰居,赤着腳的先生和依舊在他懷裏酣睡的女兒。我們相顧,忍不住笑出來。

災難後,我們終於能笑了。

  2帳篷為家

地震的第一天晚上,通訊中斷,我們得不到有關地震的任何信息。有家不敢歸。我們露天過夜,沒有帳篷,兩家人擠在一個車裏。車後排我和姐各自抱着孩子,黑夜裏大睜着眼睛,忐忑地等待每一波餘震來襲。男人們守在車外,點着香煙,嘀嘀咕咕,走來走去。黑夜裏,一明一滅的香煙,更讓這次地震顯得撲朔迷離。深夜傳來確切消息:地震中心是汶川。我第一次聽説這個名字。

五月的夜晚有點涼,但我感覺渾身汗涔涔,粘糊糊的。孩子們睡了,也許空間太小,他們睡得很不舒服,不時使勁的伸一下懶腰,蹬蹬腿,可苦了我們兩個大人。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下車的時候,我感覺腿麻木不堪,腳腫得走路像踩高蹺。

地震第二天,局領導讓辦公室挨個通知職工和家屬可搬進單位搭的帳篷。帳篷搭在單位旁邊的一塊菜地裏,是市場上那種藍色的塑料膜,帳篷很大,一面完全敞開着,但可容納很多人。地上鋪着紙板,被褥直接鋪在上面,長長的大通鋪,一不小心,就緊挨着泥土了。

記得那幾天風特別大,塵土不時被高高揚起,大夥滿頭滿臉都是塵土,牀鋪自是不必説,連吃的飯裏都難以倖免。就這樣堅持了幾天,我搬回了房東為我們搭的帳篷,很簡易。帳篷是用一塊很大的方形彩條布,拴住四個角撐開,遮住天空(像如今農村很多過酒席時搭的篷),四面透風。但離家近,洗漱很方便。

後來,為了便於工作,我在單位搬回辦公樓前的燈光球場時,也跟着搬回去了。這次的帳篷還是用的篷布,但改進了不少,封閉的。沒有灰塵、沒有蚊子。做了門簾,牀鋪用木板搭成。可是六月份了,天氣越來越熱。中午,帳篷裏像正在升温的籠屜。我們小心地在辦公樓一樓納涼、小憩。偶爾,路過的同事惡作劇的大吼一聲,地震了。經歷過地動山搖的人,難免心驚,總會讓他們得逞。現在想想,竟是這些惡作劇,讓我們產生了免疫。以後小震身不動,後來心都不動了。

再後來,我有了自己單獨的帳篷,四面有“窗”有“門”,既通風,又擋雨,我在裏面安放了一架牀。地震後輾轉了一個多月,我終於睡在真正的牀上。夜晚,躺在牀上,透過帳篷頂的天窗,便可看見星空。雨天,聽雨滴落在帳篷上,居然有了雨打芭蕉的詩意。

如今,我已經踏踏實實地睡在家裏牀上。但是,老是想起大帳篷裏大通鋪的日子,呼嚕、夢囈、磨牙、悄悄話......

  3報道災情

朝天地貌決定了發生地震災難時,情況最為糟糕的往往是山高坡陡的地方。

震後第二天,我和老賴跟隨救援隊到麻柳峽報道搶救被山體滑坡掩埋的羣眾。

麻柳峽山高谷深,像是在一整座山上劈開一道口子,幽深逼仄,這裏太陽總是“晚起早睡”。峽谷裏梯次建有三個發電站。河谷裏不知什麼時候滾落的石頭,密密麻麻,把河牀堆砌的滿滿當當。小河隨勢在深谷中橫衝直撞,一條蜿蜒的公路在狹窄的谷口向谷中延伸,前路顯得迷離未知。

山體垮塌部位於峽谷中間,正對第三個發電站。雖然想象過現場,但還是被眼前的情形震驚了。垮塌的山體從山頂像被巨斧如生生劈下,巨大的滾石從山頂直衝而下,所經之處,房屋夷為平地,巨大的滑坡體拉開架勢流向河牀,在蒼綠的山色中,這道惡狠狠的創口,異常猙獰。

一看現場便知,被掩埋的羣眾生還的希望幾乎為零。我不停的在心中祈禱,希望當時地震來襲時,他們不在家。他們曾是我學生的家長,重視孩子,尊重老師。記得那位靦腆的父親,給我提來一尾魚,説給孩子熬湯喝。他站在校門口,搓着手,話語不多,我不忍拒絕他的好意。

老賴叫我在一空曠處,他跟隨救援隊到現場。他怕我的情緒會影響到他工作。身處峽谷中,餘震不時來襲,山谷“隆隆”迴響,參與搶險的人們一臉凝重。當時區委書記站出來鼓勁説:“沒什麼,即使我們今天在這兒犧牲了,我們也是很光榮的。”

救援人員整整搜救了四個多小時,他們的遺體被發現。該來的還是擋不住。每次回想起他倆從廢墟中被抬出來,心下潸然。那個温馨的家,那個靦腆的父親,那個隨和的母親,那尾魚總在心頭浮現。“世上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以後我曾多次到過麻柳峽,報道那裏道路交通管制、受災羣眾安置、災後重建。但都不願去想,地震發生時,這裏的人們經歷了什麼?

震後第三天,我和老易到了明月峽和臨溪鄉望坪村。

明月峽和麻柳峽,山勢地形類似,所幸明月峽山體垮塌時下面沒有行人。我站在老虎嘴崩塌的巖石旁邊,正色的做着現場報道。其實,心裏很害怕。後來明月峽花巨資對山體實施了加固,這一風景名勝對外開放,吸引了八方遊客,老虎嘴是一大看點。

到臨溪鄉,最近的路是從沙河鎮進溝到魚洞鄉政府,然後車就開始盤旋着向山頂爬行。到臨溪鄉望坪村,必須經過以險要聞名鷹嘴崖。鷹嘴崖,甚是陡峭。公路纏繞在山上,一側是不斷滑落碎石沙土的山體,另一面便是毫無遮攔的懸崖。向車窗外望去,總有一種眩暈感。

過了鷹嘴崖前行200米,便是臨溪鄉望坪村。村户散居在公路兩旁。車一直靠左行駛,右側公路被撕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大口子。如遇雨天,雨水灌進去,可能會引發山體滑坡,後果可想而知。村民在觀望中,暫時住進了安置點。我們要關注他們住進安置點的生活。

震後第四天,我和老苟到了陳家鄉羅家樑,也是山體裂縫。

這次的任務不僅僅是報道災情,還有村民安置情況。據説這裏的村民總是偷偷從安置點跑回家去,鄉鎮幹部攔都攔不住,很是焦慮。

見區上來人,羣眾圍上來。老領導説,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你們也得體諒我們鄉村幹部的難處,他們也是為你們的安危作想。這位老領導以前很長一段時間在基層,很會做羣眾工作。他先安撫羣眾情緒,當時有句話我記憶深刻,他説:揹着饃饃去跳河,一天不死還要吃。你們的想法是對的,不靠天不靠地,災難面前得先自救。後來,羣眾和鄉村幹部搭成一致意見:白天結伴回去收割糧食,晚上到安置點休息。

羅家樑在山頂,用當地流傳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上山碰鼻子,下山躉勾子(屁股)。有村民住房的院壩還是木棒拼湊,透過縫隙,下面就是幾十米的陡坡。這樣的居住地方,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都想象不出。可人們戀着。若不是故土難離,便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前往羅家樑,一直在爬山,體會四肢觸地的感覺。老苟扛着十來斤的攝像機,一聲不吭。到山頂的時候,我看到他T恤上暈染着一圈圈汗漬。羅家樑的裂縫在山頂,地質觀測員扒拉開雜草,裂縫一尺來寬,隨勢延展,觸目驚心。

震後第五天,我和小余到平溪、汪家報道村民生產自救。

到達汪家鄉水觀村的時候,一大羣人正在地裏割油菜。一位老大爺笑着説:我們現在又過“大集體”生活了。旁邊一小夥子起鬨道:你把催工的鑼兒打起噻。“鑼倒莫得,給你們吼個山歌子是可以的。”老大爺説完正經地唱起了山歌。夕陽下,金色的菜籽地裏,一羣人攢勁的收割着菜籽。這是地震幾天來,我見過的最振奮的畫面。樸實的人們告訴我們一個真理:災難來臨,擔心害怕有什麼用,你得想解決問題的`辦法。

平溪鄉地勢平緩,蔬菜種植面積廣,地震對蔬菜影響不大。大量的蔬菜完全可以上市了。我們這一信息被川台採用後,平溪鄉成了川內震後主要蔬菜供應基地之一。

震後第六天,我和老張等一行人到西北鄉。記得當時局長也被我們拉了夫。震前我們大多一人出去採寫新聞,震後,領導安排我們兩兩結伴出行,方便照應。

震後,謠傳頗多,説還會有更大的地震發生。這時接到羣眾熱線,説西北一偏僻山溝發現了大量的死蛇。我們知道動物有靈性,自古“雞飛狗跳蛇出洞”,動物對地震有着靈敏的反應。我們前去求證。

離事發地點還有幾十米,我們便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越往近走,氣味越來越濃,刺鼻的味道像尖嘴的小蟲子涼颼颼地鑽進鼻孔,在鼻腔裏肆意啃噬。那味道,今生難忘。

在公路旁的堡坎下,我們看見了這些大大小小的蛇,足足有幾百條。顏色大多是黃花的,後來證實是本地常見的菜花蛇。小的只有筷子長短,大的一米多,都已死去多時。有的亂七八糟堆疊在一起,有的掛在樹梢上,有的匍匐在草叢裏,有的斜搭在公路邊溝上。我身上一陣兒一陣兒冒着雞皮疙瘩,忍住胃裏翻騰做完現場。

不曾想,老張要拍蛇的特寫,他讓我拿個小棍把掛在樹上蛇的頭扭過來、托住。與蛇對視的那一瞬,我心下悚然,一扭身,狂嘔不止。後來,被我們拉了夫的局長接替我完成了工作。

震後第七天,救災物資從四面八方運來,台領導要求我們去做物資發放新聞。我和小余,採用紀錄片的拍攝方式。小余形象端正,普通話好,他跟着這批發放物資的負責人,用現場出鏡的方式,跟蹤報道救災物資究竟是怎麼發到受災羣眾手中的。並提出了陽光發放這個概念,稿子被川台採用。

......

震後,我和同事們的足跡踏遍了朝天的山山水水。報道災情、羣眾安置、恢復生產和災後重建。親眼見證了滿目瘡痍的大地怎麼慢慢恢復生機。

  4邊走不忘

震後連續高強度的工作,領導臨時通知讓我們輪班休息一下午。安置點雖然有吃有喝,但洗澡是萬萬不能的。接連幾天下鄉,我自己感覺人都酸臭了,實在忍不住回家去換衣服。接到平時一位不怎麼聯絡的老鄉來電,告訴我下午可能有較大的餘震,不要在家裏。雖然,沒有等來餘震,可我一直心存感激。

災難的日子裏,人們之間留駐着更多的温情。那些天裏,採訪報道回來,總會吃上單位姐姐們給留在鍋裏熱乎乎的飯菜。加班至深夜,趙姐一把將我拉到她被窩,騰出地兒讓我擠着睡。同事們遞過來的藿香正氣液,採訪路上的關照......

那份相守相助,至今憶來,依然温暖。

老賴和我搭檔,他是把攝像好手,寫稿很麻溜兒。下鄉採訪中對我説的最多的就是,飯吃好哈。

老張是台領導,是我從事電視工作的啟蒙老師。第一次採訪跟着他,讓我出現場,我説了大概二十多遍,他依舊不厭其煩。

老苟很隨和,最護我短,卻最先和我們分離。他高升了。

老易是才子,較真兒。捨棄我們前線,當了後期編輯。我現在重蹈他的覆轍,成了“二棒手”。

小余第一天來台裏,第二天就地震了。我們後來開玩笑説他來的陣仗太大。他現在已是我們台裏的男主播。

還有軍兒、小王、勇哥、付姐、靜兒......,這裏面很多人已經離開了電視台。

路在前方,我們總會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