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巷的一天日誌

東村有條“六尺巷”，巷子兩端，兩處房屋，一姓之家。

左邊房屋住着李奶奶，屋子不大，長年累月躺着一張牀和一張桌子，桌子上簡單地擺放着小電飯鍋，電磁爐。屋子前頭是一塊小菜地，鄰居拆遷後留下的，李奶奶接過手之後，將這塊地當寶一樣的護着。春夏秋冬，她拄着枴棍，一步一個趔趄，鬆土、播種、澆水、施肥，時間久了，倒像親兒子一般看待了。

李媳婦住在右邊的房屋。屋子一層樓，規模不算小，相當於李奶奶四個小屋。分家之後，李兒子去城裏打工，李媳婦和女兒守着右邊的屋子過生活。

東村的大人們都知道這一姓之家分家了，但他們卻疑惑了：這兩家僅隔着六尺距離，除了過年，平日裏卻很少見兩家的大人彼此走動過！

東村的小孩更疑惑了：“爸爸，那個跛腳奶奶怎麼總是一個人呢？”

清晨5點多，天還未亮，李奶奶醒了。她望着黑漆漆的白頂，微微歎了口氣：“唉，人老了，連菩薩也不讓人安生了！”

她胡亂穿好衣服，摸過枴棍，一步一步蹣跚地靠近桌旁。昨天剩的菜還夠今天吃的，李奶奶尋思着只要煮點稀飯就好了。她順手打開燈，目光隨着昏黃的燈光落到了小菜地身上。

“這則天陰的，下那麼大的霜，我的捲心菜！”望着被霜打壞的菜，李奶奶心疼得跟針扎似的。當年自己的兒子生病時，她也有過針扎的感覺。都怪自己錯跑了醫院，幾家小醫院誤診，等到了城裏大醫院時，醫生頓時下了病危通知書：再遲一步，恐怕就難救了。李奶奶現在想起，心疼得還跟被螞蟻咬了似的。

清晨6點鐘，李媳婦家傳出了新的一天的希望之聲。

“女兒，快起來，否則要遲到了！”李媳婦帶着圍裙，手裏拿着湯匙，在廚房裏乒乒乓乓地奏着嘈雜的交響樂。

“媽媽，等下我們去看看奶奶行不行？”

李媳婦的交響樂停了下來：“不行，等下你得去上課，奶奶也不希望有人打擾……”

“那放學過後再去！”

“不行，你得寫作業！”

“好吧！”李女兒在牀上左右滾着，失落地抿出了一聲。

李奶奶吃過飯，先去菜地看了捲心菜。昨晚的霜下得有些大，捲心菜的外衣已經舊了，菜心還留着霜。李奶奶忙去稻草堆邊，一手拄着枴棍，一手用力地扯了幾把稻草，踉踉蹌蹌地走回菜地，慢慢蹲下身，雙手顫抖着，一層層地將稻草鋪了上去。鋪完稻草，太陽已經出來了，李奶奶雙手扶着身邊的.枴棍，剛艱難地站起來，一陣眩暈，枴棍落地，旋即摔到了菜地裏。“這貝殼砍腦石的，人老了不中用了唉！唉，唉……”

李媳婦終於將女兒上學用的一切都整理好了。書包、口罩、圍巾、手套、護手霜、飯盒、紙巾全都細心打點，檢查過後，她又將寫着“飯前先洗手”的紙條貼在了飯盒之上。做了母親，李媳婦的心自然細了許多。

李奶奶坐在小屋前，枴棍靠在牆上。太陽升高了，她將雙手插進袖筒，眼睛呆呆地盯着前方發愣。去年她的兒子就是從這兒回來的，她在屋前大老遠的地方就看見了他。兒子還算孝順，每年回家，大包小包東西全往老人家裏送。媳婦雖然冷淡，但也沒説什麼。只是人老了，牙齒不中用了，李奶奶自己將那些個大件不易嚼的全數退了回去，留下些燕麥，牛奶之類的打發日子。李媳婦什麼也沒説將退回來的東西收了。

“兒子……”李奶奶嘴裏念念叨叨着，眼開始忽明忽滅，慢慢的，眼皮也耷了下去。她頂着陽光，頭一點點地點了下去。

“媽媽，是奶奶！”

“嗯……”電瓶車一閃而過，李奶奶的身影落在了後視鏡中。

“喂，李家奶奶，還在睡哪？”

李奶奶緩緩眯開了眼，原來是王家奶奶，她笑着招呼道：“王家奶奶啊，又帶孫女去哪兒？”

“嗨，多虧沒睡傻，還記得我哩，哈哈哈，去老莊看看，一起去啊！”

“不去了，不去了唉，還是曬太陽舒服哩……”李奶奶從袖筒裏伸出手，不時搖着。

“噠！舒服得就只知道睡覺了，那我走了！”王家奶奶牽着孫女，輕快地走過了菜地。

王家孫女邊走邊玩着田間的雜草，突然，小姑娘不安分地扭過腦袋，嘟着嘴朝奶奶説起話來。

“奶奶，那位奶奶為什麼總是一個人坐在外面？”

王家奶奶沒想到孫女會問自己這樣的話，她只知道自己的小孫女平常喜歡纏着自己到處玩，到處鬧，這下倒問了個難人的問題。

她輕輕笑了一聲：“人家奶奶在曬太陽呢！”

“那為什麼沒人陪她一起曬呢？”

“因為大人們都出去工作了”王奶奶知道小孫女聽了也不會懂，可小孫女卻窮追不捨：“可是我會陪着奶奶曬太陽，為什麼她沒有孫女陪呢？”

“因為奶奶不會因為你是孫女而想把你送人哪，乖孫女，來，奶奶抱，一，二，三……嘞！”王奶奶兩個胳膊一用力將孫女抱起，朝着老莊走去。

李奶奶不知不覺又睡到了晌午。冬日的陽光雖然温和，但也恍得人眼眩暈，她閉着眼也覺得許多幻影在跟前羣魔亂舞。她不情願地睜開眼，揉搓了一會兒，取過枴棍，佝僂着身子走進了小屋。不一會兒，洗菜，淘米，開電磁爐的“嘩嘩”“滴滴”聲輕車熟路地流出了屋外。

“李家奶奶，在燒什麼呢？整個屋子都跟被燒着似的，煙直竄竄地往外冒呢！”

“王家奶奶，帶孫女回來了啊，在這吃飯吧！”

“不了不了，回去吃，家裏煮好了，等着呢……”

王家奶奶帶着孫女，走過菜地，一溜煙不見了身影。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到了下午。

李家媳婦從學校接過女兒，一路上都在詢問“今天吃飯前洗手了沒？”“老師佈置了什麼作業？”“在學校裏表現得乖不乖？”，當聽到女兒高高興興地説出自己得了老師的小紅花時，李家媳婦這才滿意地笑了。

李奶奶依舊坐在六尺巷的旁邊。太陽從她的頭頂越過，爬到了西邊，漸漸地就要掉到地平線的下端了。李奶奶眼神迷離地望着前方。“當年説要收養孫女的人家也是從這裏來的”，李奶奶苦笑了一聲：“唉，還沒老的時候就跟老了似的，老了倒跟明鏡似的，唉……”

夕陽西下，菜地的捲心菜包裹得更緊一些。一陣風過，李奶奶的枴棍在她身旁不安分地倒了下去……

“又該燒飯了……”

李家媳婦的電瓶車一路駛來，玩着布偶的李女兒遠遠就看見了自己的奶奶，“媽媽，奶奶還在門口！”

“嗯！”電瓶車駛過，李女兒趕緊後仰着小腦袋，大聲地朝着李奶奶叫了一聲：“奶奶，我晚上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