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出再見日誌

一直不敢輕易寫爺爺，爺爺的一生太厚重，總覺得自己提筆即是怠慢。

我的抽屜裏仍珍藏着一張處方單，是爺爺給當時1歲多的兒子開的感冒方子。每每看到那飽含仁愛之心的慈祥的字，便感覺爺爺就在那兒，於是深呼吸，再深呼吸，對爺爺的萬千思念就那麼鋪天蓋地而來。

前幾日陪父母回老家，70歲的父親由於酷似爺爺，被一老同學誤認，又是作輯，又是敬稱“高健”（當地語言，高壽健康的'意思）。聊着聊着，地方人都憶起了爺爺，都言“像邱醫師這樣的好醫生，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爺爺8歲從師學醫，92歲離開人世。離世前1小時，還在爲病人把脈治病。一生行醫80多年，留下的是幾十只藥箱和整整一櫥櫃幾千本處方單，是無數寫着“懸壺濟世，妙手回春”的錦旗，是給十個子女每家準備的一份滋補身體的牛膏。在爺爺的追悼會上，叔叔代表孝家作答謝辭，講到前幾年陪當時年近90的爺爺參觀雷鋒紀念館，爺爺一邊參觀一邊感慨：我也要像雷鋒同志一樣，做一顆永不生鏽的螺絲釘！

爺爺曾與父親作過一次關於爲醫的交流，爺爺只講了一個字“仁”，他說：一顆仁慈的心是根本。在爺爺的一生中，他便是本着醫者仁心，走過了風風雨雨，始終如一顆閃亮的螺絲釘。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農村辦合作醫療社，爺爺的足跡踏遍了山山水水。每到一處，教村民識盡山上的草藥，每次離開，村民們總是含淚惜別，山路送了一程又一程。六十年代**期間，飯都吃不飽，村民經常走着走着就餓倒在路旁。即便是在那樣艱難的時光，從小就是跛腳的爺爺不管是半夜三更，還是山路迢迢，只要有病人，餓得撐着棍子，都仍堅持上門給村民看病。有一次半夜外出看病，因爲太餓，半路暈倒掉入水庫，幸好被一根枕木攔住，第二天一早才被人發現救起……

在我的記憶裏，有三件事印象特別深刻：

第一件事是小時候每年暑假回老家，都要和幾個堂兄妹圍在一起，幫爺爺搓一種治療狂犬病的藥丸，經常搓得手都發拽。地方上一旦有人被狗咬了，爺爺就要他們自己到籃裏拿幾顆藥丸，大部分時候不要錢，遇上固執的村民，就象徵性地收兩分錢。這小小的藥丸，是爺爺在山上採着草藥自行配製的，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

第二件事是有年冬天爺爺已是80多歲高齡，但仍有山裏人接他去看病，寒風凜冽中，爺爺坐在那位老鄉的摩托車後面，顛簸了幾十裏山路，病人治好了，他卻病了很長一段時日。

第三件事是前幾年我因爲工作過於勞累而暈倒，爺爺託姑姑帶給我幾百元錢，並給我親自打了一個電話，爺爺在電話中說：“我想着我的孫女兒不好，就心裏發痛，晚上也睡不好。萍兒，你要記住，不管做什麼，一定要樂觀，要學會放下，身體是第一位的，思想上不要有什麼包袱……”，過了一個多月，爺爺永遠離開了我們，沒想到那個電話，竟是爺爺與我的最後一次交談……

清明節快來了，我跟父親說，我想寫爺爺。父親說：你爺爺，是一本寫不盡的書，是一棵永不倒的大樹，他一直未曾離開我們。是啊，親愛的爺爺，對您，我又怎麼說得出再見？

淚光朦朧中，我翻出一個多月前寫的一首詩《說不出再見》：

以爲已經輕輕走遠／卻在某個瞬間忽然貼近／誰溫暖的目光／回春的妙手／福佑鄰里鄉梓

以爲已經遙遙相隔／卻在某個拐腳忽然遇見／誰關切的問候／仁愛的處方／化作星空閃爍

以爲已經慢慢淡忘／卻在某個角落忽然疼痛／不經意的一句話／或是一個字／擊中思念萬千

誰不曾離去／在百花深處／璀璨盛開

誰不會老去／在萬人中央／頷首微笑

誰不願歸去／在千山萬水／徘徊守望

哦／爺爺／原來您始終都在／或許是一縷春風／或許是一絲陽光／或許是漫天飛雪／或許是醫者仁心／讓我們永遠／永遠都說不出再見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