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家記事日誌

小陳是戢才良校長時期羅小蘭麾下初八三屆三班公認誠篤愚直的農民同學，下沙河大營門主巷尾鄰鬆攀兒林住家，內向得女同學主動搭訕他也會一直低下頭滿臉通紅搓螞蟻。不過，最近幾次聚會也好，網聊也罷，卻體會到了難以言表的唯妙變化。你不知他冷不丁羣發個女人胸脯再在下面添上一排人字的初衷，你也不知他嘿嘿嘿嘿獨自快笑嗆岔氣兒，透過老花鏡眉曖昧得有些壞壞眼神裏一口咬定的親口交流是不是他在羣消息裏所本來打算傳遞的那兩個字的含義，你更不知當初課堂上每節課盯住黑板全神貫注卻會答非所問的根本原因是什麼。萬萬沒有想到過的是，我一直以爲整個班級最老實本分不吭不聲的他居然會滿肚子花花腸子，除了網絡包尖沆瀣一氣四處偷生產隊蘋果被繩之以法輸光衣褲，居然撒開作業本和起他安之若素孃老子通宵裏組裝峨嵋自行車拼命撈外快!一個通宵一輛，二元五!而工農兵中學操場角落上那個耗子打堆堆的小窗口裏最昂的最小號土巴碗五片裝粉蒸肉也只不過才二毛五一份!除了莽列，還得踐踏上別人的脊背拼死擠進限購位纔有那個福分去享受滿嘴流油的愜意!

初中畢業那年十六歲的他，經宣傳部父親舉薦成爲了觀音橋成都火柴廠27.50元每月一名貨真價實的臨時童工。而時下就讀工農兵高年級的某，正爲每月理想中最低兩元兌現而爲可能五分可能十分的零花錢焦頭爛額內外交困。甚至校門口米花攤子前遮遮掩掩幹起來搭夥證、糧票換零食的勾當!兩分錢半支冰糕白送你一大口嘴巴兒染得鮮紅的冰糕水!幾經跳槽，一次華麗轉身後他最終蛻變而爲龍潭寺某個電器廠技高一籌人人景仰的“陳工”人。最近迷戀上了攝影，和曾經我沉溺摩托一般。每次幾位出遊，他就是名副其實的義務攝影師。沉沉的一個大包袱斜挎腰間，脖子上一個幾斤重的鐵傢伙隨大踏步前後左右取景的他噠噠噠噠晃來晃去。包括上廁所、散步，哪裏都隨身攜帶，哪裏都瘋狂的咔嚓。唉，唉，唉，大解也閃?豈止!螞蟻，蒼蠅，蚊子，拖鞋，手紙，礦泉水瓶，易拉罐…見物即閃!這就是單反的強大!爲了一隻花花綠綠的臭蟲，他可以舉起鏡頭在面前穿出花來!撅起萬般風騷的蹲位還幾乎要把腰桿擰折。用他的話說，正好練練手藝!又逑不花錢買柯達膠捲，何樂而不爲哩。

“誒，你曉得不，雜誌封面上那種特特別清晰鳥落枝頭的畫面，是把鳥爪爪拴枝頭上拍的!”。“川大好些退了休的老師，荷塘邊對準某隻落腳的蜻蜓屁股一翹就是半天!險些翹翻腦溢血!何苦?”

這個愛不釋手入門級賓得單反是元旦前到北京出差補助換來的。幾乎花去了接近我一年的開銷。買回當天幾個信息連夜緝拿一同散步。次日再凜着刺骨寒風塔子山公園一圈又一圈來回溜達，對準凋零的臘梅，盛開的夕陽，便便的屁孩，風中的銀杏，如漆似膠的情侶，來來往往的遊客，反覆對焦，反覆比劃，反覆叫好，各種造型包括貴妃、魚美、老佘太君一番番狂閃，只是臨近筋疲力竭打道回府的時候才悄悄告訴我，剛纔好像是不是忘記了揭開機蓋!作爲履歷相對單調的農二代，他與我身份相同，愛好相近，同屬於所謂一工一農衣食無憂家庭，而且就是起點也一模一樣。那年我買的理光，他買的鳳凰。那年我騎的永久，他甩的火腿，那年再三邀請我到他家裏一起偷他老漢兒富馬摩托騎。他嚮往高山，我崇尚田園，他喜愛拍鮮花，我嗜好賞野草。所不同的是，他媽媽年輕時曾經是川大排球女將，動盪不安的歲月裏卻被下放到了東桂某生產隊修理地球。他開過120碼沒有剎車的野租，逢場天賣過豬仔，把賣不脫的蘿蔔全他媽抽沙河裏!誰讓你狗日一貫自以爲是的城裏人不識貨。想吃?吃卵!初幾那日逛塔子山他還不是很熟悉這隻新買來的相機。既然搞不定光圈、焦慮、快門，就挑鏡頭內呈現清晰的畫面咔嚓也無妨。

崇州花果山萬畝油菜花賞花一行，三腳架、備用電池、充電器、長短鏡頭大包小包，不厭其煩主動承擔義務攝影師的猥瑣事項，給同學們留下完整的.出行紀念。不一例外，與踏青主題遙相呼應的必然是永恆的人景合一。在一個一馬平川，寂若無人，花團錦簇，璨若雲錦的金色田埂上同學一字排開，應攝影師要求，幾個方向反覆造型表情比較後，分別擺出自己詮釋最爲踏青的休閒姿態。包括天真的笑靨，妖媚的櫻桃，旗袍的叉高，回嗔的嬌俏等等等等。同學們，預備…茄…左等不聽咔嚓，右等不見over響指，一個人直愣愣站三腳架前盯住相機發呆，一動不動，迷離彷徨。一排精心醞釀良久終於喜出望外的表情轟然倒塌，舉着僵硬的腦袋，雙眉顰蹙，嘟嘟囔囔。老眼昏花這足足好幾分鐘時間裏，他一直站在原地納悶一個非常非常奇怪的問題，“昨天晚上興師動衆精心操練數次，確保萬無一失的遙控器怎麼會關鍵時刻就掉了他著名攝影師的鏈子?”。最頭疼的不只是遙控掉鏈子，他居然還沒學習到如何在掉鏈子情況下光前絕後亡羊補牢!他甚至都還不會鼓搗延時拍照!

滿頭大汗的諸位豔陽下唏噓不已，咔嚓!居然拍下了鍾靈的大肚皮!遙控器神鬼不知來事了!再來，再來，趕緊，趕緊，站作一排，預備……茄…………又停了電!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