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琬青
素夢
我到現在都無法知曉爲什麼琬青摑了我一巴掌,她沒有給我解釋,亦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睜着那雙美麗的眼睛看着我,有點憂傷有點快樂。
然後,我看見她長長的睫毛裝飾的眼睛裏有淚光點點,我怔住了,未來的及問她到底怎麼了她就給了我一個擁抱,最後一次。
我被她這異常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張口想問卻竟然卡住了喉嚨。
該死!爲什麼在這關鍵的時候出問題!我急得手舞足蹈想要問清楚,爲什麼要這副神情,爲什麼……爲什麼一副要走的樣子。
她嫣然一笑,一如平常,美麗得讓我,感覺像夢。
然後她真的走了,像往常我們在回家路口分別時一樣揮了揮手,我聽見她說的是再見。我慢慢擡起手也回了她一個再見,笑了。
呵,明天再見。
再也不見。
我回到那個路口,晚風輕拂揚起我的裙襬,我努力地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妄圖尋到琬青的清香,我記得她的身上總有種好聞的清香,像是清晨裏露珠盈盈的花草的味道。
大概,是因爲她的家坐落在林子裏吧,一樹一木一草一花都有着自然的味道。
她好像總從風裏來,頂着一頭凌亂的長髮,躡手躡腳地走到我面前。
我的腦海裏漸漸浮現出琬青撓着頭髮一臉無辜的可愛摸樣。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爾後呆愣在風裏,哭了。
琬青你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竟一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悄無聲息。你最後說的那句再見只是如常吧,笨拙如我怎能覺出端倪?至今我只是當你將那場再見延期,而非遙遙無期。
天邊的雲彩忽然變換了顏色,我知道該回家了,只是邁不開步。這驟然轉涼的風拂面而來,雨就毫無遮攔的落了下來,砸在身上好生疼痛。
“夢見,快到這裏來﹗”琬青撐着她那把橘紅色的傘,聲音被雨落衝擊得零零散散又排列的整整齊齊。
她好像就站在那裏,從未離開,依然是那年的藍裙子。可是我的淚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流下來,怎敵得過這傾盆大雨。
你還在嗎,我還在啊。
你去了哪裏,我依然忘了帶傘依然被大雨淋溼。
可是,現在你在哪裏。
我討厭這陰晴不定的天氣,趕走了你。
我木然地在雨中走着,想着那把雨傘,你我曾共撐的雨傘,落下的雨點點滴滴。雖然我還是會被淋溼雖然你爲我撐下的只是一片邊緣,我還是討厭不起那把雨傘,討厭不起你。
你是個很溫柔的女孩,雖然有時會有壞脾氣,雖然有時會搞怪,可惜我終究沒能討厭你,想要靠近,想要和你說話想要和你玩耍想要和你一起長大。我從未想過未來我們各自的.歸屬,因爲我始終相信我們會是相伴到老的朋友。即
使,光陰雕琢;即使我們變了容顏;即使,一切可能成空。
所以,可不可以出現,讓我看見。哪怕,一次就好。
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在臥室裏亂晃,被感冒擊中真是件讓人頭疼的事情。彷彿被抽空了身體,彷彿我已不屬於我。
窗外的地面潮溼一片,花園裏的花花草草也盡數夭折。我停在窗邊,心裏感覺空了一大片,是不是這場雨也帶走了我的些許記憶,被淋溼了的五臟好生寂寞。
好難受。
我記得一旦下雨琬青就會不舒服,她說過雨讓她難過,因爲連天空都不高興的日子自己怎會快樂。我覺得她說的這句話特別有詩意,就偷偷的在心裏默唸了幾遍然後就是逗她開心。她的笑點很低,往往不費力氣就哈哈大笑。我突
然覺得我對不起她說的那句話。琬青也是。
我是個安靜的孩子,因爲我害怕講話,害怕我一張口吐出的只是語言的碎片。
我口吃。
大概是因爲上帝在創造我的時候打了個盹兒,錯手賦予了我不完整的語言能力。
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造物主!
可是琬青,琬青彌補了我的殘缺。我忽然想起她笑嘻嘻的說出的話,忽然想起她偶爾板起的面孔,忽然想起她淚流滿面的樣子。
她從來沒有哭過,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哭過,只有那一次,她離開前的哭泣。
沒有出聲,淚珠盈聚,爾後斷了線似的落下來。澆溼了我焦灼的心扉。
連哭泣都那麼美,真的要佩服她了。
爲什麼,卻消失了。
琬青,雨停了,陽光再現……
我一直沒有目睹過彩虹的芳容,就算衆人說它再美麗我也無可奈何。只是記起你說過等你歸來彩虹就會出現……你騙了我。
那時還在下雨,你忽然皺着眉頭說要回家就跑了,連那把橘紅的傘一併帶走。我站在滂沱大雨中氣急敗壞,卻大笑起來。你,總是這樣,這樣莫名其妙,這樣無厘頭。
我卻,安然接受,習慣。
習慣有時真是可怕的東西,害我習慣性地以爲雨中總有你來爲我撐傘,等你歸來就有彩虹……
很多年後這些習慣竟然根深蒂固,我到底沒有改掉。
我沿着牆沿漸漸癱坐在地上,然後抱住雙膝將頭埋進臂彎裏淚水還是肆意地流淌下來。
這是很久很久之前我的一個習慣,它代表我在難過,我在憂傷,我需要你。
可是,究竟,時光把你推向了哪裏,哪個路口。如果我去找你,我能不能再次準確地碰見你?
不要這樣好嗎,不要讓我在這裏等你,一個人看盡歲月翩躚。
不知不覺竟尋回到了去往你家的小路,那麼幽靜地穿梭在綠色裏,有鳥兒鳴啼,有風來往。陽光親暱,流雲飄逸。
路邊開滿不知名的野花,我彳亍着,小心翼翼,怕泥濘了這路,怕擾了這羞花,怕驚回了你回家的腳步。
我的心臟砰砰,亂了章法。
我抿着嘴脣,腳步竟也匆匆——我想見你,怕來不及。
我只是又一次迎接失望與沮喪,不肯承認你真的從未回來過,你何時這般絕情!
不知爲什麼在你走後我找到這裏,竟連房屋也歸於寂靜——剷平,不留絲毫痕跡。我甚至不免要懷疑,你真的曾在這裏居住過嗎?可是往事歷歷在目,你與我在這裏玩耍的場景如此清晰……如此清晰,就好像不過是昨日的事情。
“夢見!夢見!”
“哎!”
“夢見,快來這裏,有青蛙喔!”琬青披散着凌亂的長髮鬼叫。
“哪裏哪裏?”
哪裏哪裏,我俯下身子瞅着眼睛,雨後應該有青蛙吧。我用手剝着草叢,復演着當年我的動作。“琬青,我沒有……發現啊。你說的……那隻青蛙……在哪裏啊……在哪裏。”“笨蛋,就在這裏啊!”我說着她說過的話,終是用
手掌捂住臉頰開始哭起來,小聲地飲泣、抽噎。
“呱。”
我吃驚地擡起頭看見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隻青蛙,它腆着綠綠的肚皮,呱呱的叫着。我伸出手想碰碰它,它卻逃了。
我號啕大哭,淚水模糊了視線,好像隔了一層水霧,一切悽迷。
我不知道那是否就是那年的那隻青蛙,也許,它早就死了,也許它是它的後代。可是琬青,青蛙度過了很多個夏天,很多場雨——小雨、細雨、紅豆雨、瓢潑大雨。
可是,這些年,你又在哪裏呢。
我慢慢站起身,雙腿有些麻,感覺眼睛微疼。不知你是否會責怪我不愛護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啊。在這扇窗裏,背景單調,色彩缺失。
很久沒有看見彩色的天空了,流雲飄過了誰家城牆呢?
我沿路返回,正低着頭卻聞見一陣清香——那是,紫菀的味道,如此親切地沁在我的記憶裏。
琬青,最喜歡紫菀花了,那種小巧的可愛的野花,繁茂的盛開在路邊,她會採一大把送給我,而今,早已枯盡。
其實,紫菀並無香氣,但那團簇擁的花裏分明散發着讓人心醉的味道,好溫柔,溫暖人心。
我仰起頭,忽然就釋然了。
琬青,琬青,你一定是想要我記住你吧,可我用錯了記憶的方式,耽擱了這麼多年,對不起。
你問我的名字,我叫夢見。
也應夢見。